正文 第六二回 韓家莊岳雷逢義友 七寶鎮牛通鬧酒坊

詩曰:

秋月春風似水流,等閑白了少年頭。

功名富貴今何在?好漢英雄共一丘!

對酒當歌須慷慨,逢場作樂任優遊。

紅塵滾滾途車馬,且向樽前一醉休。

這首詩,乃是達人看破世情,勸人不必認真,樂得受用些春花秋月,消磨那些歲月兒陰。不信,但看那岳元帥做到這等大官,一旦被秦檜所害,父子死於獄中。兀自不肯饒他,致使他一家離散,奔走天涯。倒不如周三畏、倪完二人棄職修行,飄然物外。

閑話休說。那王師婆跌倒地下,停了一會,爬起身來,對著李夫人道:「我方才見一個神道,金盔金甲,手執鋼鞭,把我一推,我就昏昏的睡去了,不知神道怎麼樣去了。」夫人就將適來之事說了一遍。王師婆道:「夫人,小姐們,且請放心!吉人自有天相。我那裡隔壁有個靈感大王,最有靈驗。明日夫人們可到那裡去燒燒香,就許個願心,保佑保佑,決然無事的。」夫人賞了王師婆五錢銀子,王師婆叩謝辭別,自回去了。

夫人同著鞏氏夫人、銀瓶小姐正在疑疑惑惑,忽見岳雷、岳霆、岳霖、岳震,同著岳雲的兒子岳申、岳甫一齊走來。岳震道:「母親,今日是元宵佳節,怎不叫家人把燈來掛掛?到了晚間,母親好與嫂嫂、姐姐賞燈過節。」夫人道:「你這娃子一些事也不曉!你父親進京,叫了你哥哥同張將軍去,不知消息。前日張總兵去打聽,連他也沒有信息,還有什麼心緒,看什麼燈!」五公子聽了,就走過了一旁。二公子岳雷走上來道:「母親放心!待孩兒明日起身往臨安,到爹爹那裡討個信回來就是。」夫人道:「張總兵去了,尚無信息。你小小年紀,如何去得?」

當時夫人、公子五人在後堂閑講,只見岳安上前稟道:「外面有個道人,說有機密大事,必要面見夫人。小人再三回他,他總不肯去!特來稟知。」夫人聽來,好生疑惑,就吩咐岳雷出去看來。岳雷到門首,見了道人問道:「師父何來?」道人也不答話,竟一直走進來。到了大廳上,行了一個常禮,問道:「足下何人?」二公子道:「弟子岳雷。」道人道:「岳飛元帥,是何稱呼?」岳雷道:「是家父。」道人道:「既是令尊,可以說得。我非別人,乃是大理寺正卿周三畏。因秦檜著我勘問令尊,必要謀陷令尊性命,故我掛冠逃走。後來只令万俟卨嚴刑拷打,令尊不肯招認。聞得有個總兵張保撞死在獄中。」講到了這一句,裡邊女眷,其時俱在屏門後聽著,洪氏心中先悲起來了。

及至周三畏說到「去年臘月二十九日,岳元帥父子三人屈死在風波亭上」這一句,那些眾女眷好似猛然半天飛霹靂,滿門頭頂失三魂,一家男男女女盡皆痛哭起來!周三畏道:「裡面夫人們,且慢高聲啼哭!我非為報信而來,乃是為存元帥後嗣而來。快快端正逃難!欽差不久便來拘拿眷屬,休被他一網打盡!貧道去了。」夫人們聽得,連忙一齊走出來道:「恩公慢行,待妾等拜謝。」夫人就同著一班公子跪下拜謝。周三畏也連忙跪下答拜了,起來道:「夫人不要錯了主意,快快打發公子們逃往他鄉,以存岳氏香火!貧道就此告別了!」

公子們一齊送出大門,回至裡面痛哭。夫人就叫媳婦到裡邊去,將人家所欠的賬目並眾家人們的身契盡行燒毀,對眾家人道:「我家大老爺已死,你們俱是外姓之人,何苦連累?著你們眾人趁早帶領家小,各自去投生罷!」說罷,又哭將起來。眾公子、媳婦、女兒並洪氏母子,一齊哭聲震天。那岳安、岳成、岳定、岳保四個老家人,對眾人道:「列位兄弟們,我們四人情願保夫人、小姐、公子們一同進京盡義。你們有願去者,早些講來;不願者,趁早投生。不要臨期懊悔,卻就遲了。」只聽眾家人一齊道:「不必叮嚀,我等情願一同隨著進京去,任憑那奸喊要殺要剮,也不肯替老爺出醜的。」岳安道:「難得!難得!」便道:「夫人不必顧小人們,小人們都是情願與老爺爭光的。只有一件大事未定,請大夫人先著那位公子逃往他方避難要緊。」夫人道:「你們雖是這樣講,叫我兒到何處安身?」岳安道:「老爺平日豈無一二好友?只消夫人寫封書,打發那位公子去投奔他,豈有不留之理?」夫人哭叫岳雷:「你可去逃難罷!」

岳雷道:「母親另叫別個兄弟去,孩兒願保母親進京。」岳安道:「公子不要推三阻四,須要速行!況不孝有三,無後為大。難道老爺有一百個公子,也都要被奸臣害了么?須要走脫一兩位,後來也好收拾老爺的骸骨。若得報仇,也不枉了為人一世。太夫人快快寫起書來,待小人收拾些包裹銀兩,作速起身,休得誤了。」當時,岳安進去取了些碎銀子,連衣服打做一包,取件舊衣替公子換了。夫人當即含淚修書一封,遞與岳雷道:「我兒,可將此書到寧夏,去投宗留守宗方;他念舊交,自然留你。你須要與父親爭氣,一路上須要小心!」公子無奈,拜辭了母親、嫂嫂,又別了眾兄弟、妹子,大家痛哭。眾公子送出大門,回進裡邊靜候聖旨,不提。

且說藕塘關牛皋的夫人所生一子,年已十五,取名牛通。生得身面俱黑。滿臉黃毛,連頭髮俱黃,故此人取他個綽號,叫做「金毛太歲」。生得來千斤膂力,身材雄偉。那日正月初十,正值金總兵生日,牛夫人就領了牛通來到後堂。牛夫人先拜過了姐夫、姐姐,然後命牛通來拜姨爹、姨母的壽。金爺就命他母子二人坐了。

少停擺上家宴來,一同吃著慶春壽酒。閑敘之間,金總兵道:「我看內侄年紀長成,武藝也將就看得過。近聞得岳元帥欽召進京,將帥印託付他父親掌管。賢內侄該到那邊走走,掙個出身。但是我昨日有細作來報,說是岳元帥被秦檜陷他謀反大罪,去年臘月二十九日已死於獄中。因未知真假,已命人又去打聽。待他回來,便知的實也。」牛夫人吃驚道:「呀!若是謀反逆臣,必然抄盡殺絕,岳氏一門休矣!何不使牛通前往相州,叫他兒子到此避難,以留岳氏一脈?未知姐夫允否?」金總兵道:「此事甚好!且等探聽回來,果有此事,就著侄兒去便了。」

牛夫人道:「姐夫差矣!相州離此八九百里,若等細作探回,豈不誤事?」牛通介面道:「既如此說,事不宜遲,孩兒今日連夜往湯陰去,若是無事,只算望望伯母。倘若有變,孩兒就接了岳家一個兄弟來,可不是好?」金節道:「也等明日準備行李馬匹,叫個家丁跟去方是。」牛通道:「姨爹,虧你做了官,也不曉事!這是偷雞盜狗的事,那要張皇?我這兩隻腳怕不會走路,要甚馬匹!」牛夫人喝道:「畜生!姨爹面前敢放肆大聲叫喊么!就是明日著你去便了。」當時吃了一會酒,各自散去。

牛通回到書房,心中暗想:「急驚風,偏撞著慢郎中!倘若岳家兄弟俱被他們拿去,豈不絕了岳氏後代!」等到了黃昏時候,悄悄的收拾了一個小包裹背著,提了一條短棒,走出府門,對守門軍士道:『你可進去稟上老爺,說我去探個親眷,不久便回,夫人們不要挂念。」說罷,大踏步去了。那守門軍士那裡敢阻擋他,只得進來稟知金總兵。金總兵忙與牛夫人說知,連忙端整些衣服銀兩,連夜著家人趕上,那裡趕得著,家人只得回來複命,說:「不知從哪條路去了!」全節也只得罷了。

那牛通曉行夜宿,一路問信來到湯陰。直至岳府,與門公說知,不等通報,竟望裡邊走。到大廳上,正值大夫人一家在廳上。牛通拜畢,通了姓名。太夫人大哭道:「賢侄呀,難得你來望我!你伯父與大哥被奸臣所害,俱死在獄中了!」牛通道:「老伯母不要啼哭!我母親因為有細作探知此事,放心不下,叫侄兒來接一位兄弟,到我那邊去避難。大哥既死,快叫二兄弟來同我去。倘聖旨一到,就不能走脫了!」夫人道:「你二兄弟已往寧夏,投宗公子去了。」牛通道:「老伯母不該叫兄弟到那裡去,這邊路程遙遠,那裡放心得下!不知二兄弟幾時出門的?」夫人道:「是今日早上去的。」牛通道:「這還不打緊,侄兒走得快,待侄兒去趕著他,就同他到藕塘關去,小侄也不回來了。」說罷,就辭別了夫人。出府門來,問眾家人道:「二公子往那一條路去的?」家人道:「望東去的。」牛通聽了,竟也投東追趕,不提。

且說那欽差馮忠、馮孝,帶了校尉離了臨安,望相州一路進發。不一日,到了湯陰岳府門首,傳令把岳府團團圍住,岳安慌忙稟知夫人。夫人正待出來接旨,那張保的兒子張英,年紀雖只得十三四歲,生得身長力大,滿身儘是疙瘩,有名的叫做「花斑小豹」,上前對夫人道:「夫人且慢,待我出去問個明白了來。」就幾步走到門口。那些校尉亂嘈嘈的,正要打進來。張英大喝一聲:「住著!」這一聲,猶如半天中起了個霹靂,嚇得眾人俱住了手。馮忠道:「你是什麼人?」張英道:「我乃馬前張保之子張英便是!若犯了我的性,莫說你這幾個毛賊,就是二三千兵馬,也不是我的心事!但可惜我家太老爺一門俱是忠孝之人,不肯壞了名節,故來問你一聲。」馮忠道:「原來如此!但不知張掌家有何話說?」

張英道:「你們此來,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