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回 勘冤獄周三畏掛冠 探囹圄張總兵死義

詩曰:

掛冠歸隱不貪名,富貴浮雲看得輕。

全具一腔真血氣,只論忠義不論生。

為國為民終永譽,全忠全義每傷身。

試看殞命如張保,等是天生不貳臣。

卻說岳爺舉起瀝泉槍,望那怪戳去。那怪不慌不忙,弄一陣狂風,將瀝泉槍攝去,鑽入水底,霎時風平浪息。岳爺仰天長嘆道:「原來是這等風波,把我神槍失去!可惜,可惜!」不一時,渡過長江,到了京口,上岸騎了馬,吩咐:「悄悄過去,休得驚動了韓元帥,又要耽擱。」遂加鞭趕過了鎮江,望丹陽大路進發。及至韓元帥聞報,差家將趕上去,已過了二十多里,只得罷了。

且說岳爺在路行了兩三日,已到平江,忽見對面來了錦衣衛指揮馮忠、馮孝,帶領校尉二十名,兩下正撞個著。馮忠便問:「前面來的,莫非是岳元帥么?」王橫上前答道:「正是帥爺。你們是什麼人?問他做甚?」馮忠道:「有聖旨在此。」岳爺聽得有聖旨,慌忙下馬俯伏。馮忠、馮孝即將聖旨開讀道:

岳飛官封顯職,不思報國;反按兵不動,克減軍糧,縱兵搶奪,有負君恩。著錦衣衛扭解來京,候旨定奪。欽哉!

岳爺方要謝恩,只見王橫環眼圓睜,雙眉倒豎,掄起熟銅棍,大喝一聲:「住著!我馬後王橫是也!俺隨元帥征戰多年,別的功勞休說,只如今朱仙鎮上二百萬金兵,我們捨命爭先,殺得他片甲不留,怎麼反要拿俺帥爺?那個敢動手的,先吃我一棍!」

岳爺道:「王橫!此乃朝廷旨意,你怎敢羅唣,陷我不忠之名!罷罷,不如自刎了,以表我之心跡罷!」遂向腰間撥出寶劍,即欲自刎。四個家將慌了,一齊上前抱住,奪下寶劍。王橫跪下哭道:「老爺難道憑他拿去不成?」馮忠見此光景,隨提起腰刀來砍王橫。王橫正待起身,岳爺喝一聲:「王橫,不許動手!」王橫再跪下來,已被馮忠一刀砍中頭上,眾校尉一齊上來。可憐王橫半世豪傑,今日被亂刀砍死!有詩曰:

忠臣義僕氣相通,馬後王橫志自雄。

此日平江頭濺血,他年姓氏布寰中。

卻說那四個家將見風色不好,騎著岳爺的馬,拾了銅棍,帶了寶劍,乘鬧里一齊走了。岳爺止不住兩淚交流,對馮忠道:「這王橫亦曾與朝廷出力,今日觸犯了貴飲差,死於此地。望貴飲差施他一口棺木盛殮,免得暴露形骸!」馮忠應允,就傳地方官備棺盛殮。一面暗暗將秦檜的文書傳遞各汛地方官府,禁住往來船隻,細細盤詰,不許走漏風聲;一面將岳爺上了囚車,解往臨安,到了城中,暗暗送往大理寺獄中監禁。

次日,秦檜傳一道假旨,命大理寺正卿周三畏勘問。三畏接了聖旨,供在公堂,即在獄中取出岳飛審問。岳爺來到堂上,見中央供著聖旨,連忙跪下道:「犯臣岳飛朝見,願我皇萬歲萬歲萬萬歲!」拜畢,然後與三畏見禮道:「大人,犯官有罪,只求大法台從公審問!」三畏吩咐請過了聖旨,然後正中坐下,問道:「岳飛,你官居顯爵,不思發兵掃北,以報國恩,反按兵不動,坐觀成敗,又且克減軍糧,你有何辯?」岳爺道:「法台老大人差矣!若說按兵不動,犯官現敗金兵百餘萬,掃北成功,已在目前,忽奉聖旨召回朱仙鎮養馬。現有元帥韓世忠、張信、劉琦等可證。」

周三畏道:「這按兵不動,被你說過了,那克減軍糧之事是有的了,還有何說?」岳爺道:「岳飛一生愛惜軍士,如父子一般,故人人用命。克了何人之糧,減了何人之草,也要有人指實。」三畏道:「現在你手下軍官王俊告帖在此,說你克減了他的口糧。」岳爺道:「朱仙鎮上共有十三座大營,有三十餘萬人馬,何獨克減了王俊名下之糧?望法台大人詳察!」周三畏聽了,心中暗暗想道:「這樁事,明明是秦檜這奸賊設計陷害他。我如今身為法司,怎肯以屈刑加於無罪?」便道:「元帥且暫請下獄,待下官奏過聖上,候旨定奪。」岳爺謝了,獄卒復將岳爺送上獄中監禁。

那周三畏回到私行,悶悶不悅,仰天嘆息道:「得寵思辱,居安慮危。岳侯做到這樣大官,有這等大功,今日反受這奸臣的陷害。我不過是一個大理寺,在奸臣掌握之中,若是屈勘岳飛,良心何在!況且朋惡相濟,萬年千載,被人唾罵。若不從好賊之謀,必遭其害。真箇進退兩難!不如棄了這官職,隱跡埋名,全身遠害,豈不為美?」定了主意,暗暗吩咐家眷,收拾行囊細軟。解下束帶,脫下羅袍,將印信襆頭象簡,俱安放案桌之上。守到五更,帶了家眷並幾個心腹家人,私出涌金門,潛身走脫。正是:

待漏隨朝袍笏寒,何如破衲道人安?

文犧被綉駕刀通,野鴿無籠天地寬。

到了次日天明,吏役等方才知道本官走了,慌忙到相府去報知。秦檜大怒,要將衙吏治罪,眾人再三哀求,方才饒了。就限在這一於人身上,著落他們緝拿周三畏。又行移文書,到各府州縣勒限緝獲。秦檜見周三畏不肯依附他,掛冠逃去,想了一會,便吩咐家人道:「你悄悄去請了万俟卨、羅汝楫二位老爺來,我有話說。」

家人領了鉤旨,來請二人。那万俟卨乃是杭州府一個通判,羅汝楫是個同知。這兩個人在秦檜門下走動,如狗一般。聽說是大師相請,連忙坐轎到相府,下轎,一直進書房內來參見。秦檜賜坐待茶畢,二人足恭問道:「太師爺呼喚卑職二人,不知有何鈞諭?」秦檜道:「老夫相請二位到此,非為別事,只因老夫昨日差大理寺周三畏審問岳飛罪案,不想那廝掛冠逃走,現在緝拿治罪。老夫明日奏聞聖上,即升你二位抵代此職、委汝勘問此案。必須嚴刑酷拷,市實他的罪案。害了他的性命!若成了此段大功,另有升賞。不可違了老夫之言!」二人齊聲道:「太師爺的鈞旨,卑職怎敢不遵?總在我二人身上,斷送了他就是。」說罷,遂謝恩拜別,出了相府回衙。次日,秦檜就將万俟卨升做大理寺正卿、羅汝楫做了大理寺丞。在朝官員,那個敢則一聲!二人即刻上任。

過了一日,就在獄中提出岳飛審問。岳爺來到滴水檐前,抬頭一看,見堂上坐著他兩個,卻不見周三畏,便問提牢獄卒道:「怎不見周老爺?」獄卒道:「周老爺不肯勘問這事,掛冠走了。今日是秦丞相升這万俟卨老爺、羅老爺做了大理寺,差他來勘問的。」岳爺道:「罷了,罷了!他前日解糧來,被我打了四十。當初懊悔不曾殺了他,今日倒反死於二賊之手也!」就走上堂對著二人舉手道:「大人在上,岳飛沒有公服,恕不施禮了!」万俟卨道:「胡說!你是朝廷的叛逆,我奉旨勘問,怎見了我不跪?」岳爺道:「我有功於國家,無罪於朝廷,勘問甚麼?」羅汝楫道:「現在你部下軍官王俊告你按兵不舉,虛運糧草,詐稱無糧。」岳爺道:「朱仙鎮上現有十三座大營,三十萬人馬,怎說得個無糧?」万俟卨道:「無糧不成,反輸一帖,難道我倒跪了你罷?」岳爺道:「我是統兵都元帥,怎麼反來跪你?」二人道:「不要與他講,請過聖旨來。」二賊即將聖旨供在中間,岳爺只得跪下。

那二賊將公案移在旁邊下首坐著,便道:「岳飛,你快快將按兵不舉,私通外國的情由招上來。」岳爺道:「既有告人王俊,可叫他來面證。」万俟卨道:「那王俊是北邊人,到了這臨安來,不服水土,吃多了海蜇脹死了。人人說你是個好漢,這小小的殺頭罪就認了罷,何必有這許多牽扯?」岳爺道:「胡說!別樣猶可,這叛逆的罪,如何屈得我!」二賊道:「既不招,叫左右先與我打四十!」左右一聲吆喝,將岳爺扯下來,重重的打了四十。可憐打得鮮血迸流,死去復醒,只是不肯招認。二賊又將岳爺拷問一番,用檀木抄指,命二人用杖敲打,打得岳爺頭髮散開,就地打滾,指骨盡碎!岳爺只是呼天捶胸,那裡肯招。二賊只得命獄卒仍舊帶去收監,明日再審。

二賊退回私宅,商議了一番,弄出一等新刑法來,叫做「披麻問」、「剝皮拷」。連夜將麻皮揉得粉碎,魚膠熬得爛熟,端整好了。次日,又帶岳爺出來審問。万俟卨道:「岳飛!你好好將按兵不動、意圖謀反,快快招來,免受刑法。」岳爺道:「我一生立志恢複中原,雪國之恥。現在朱仙鎮上同著韓、張、劉眾元帥,力掃金兵二百萬。若再定幾日,正好進兵燕山,直搗黃龍,迎取二聖還朝。不意聖旨促回兵歇馬,連用金牌十二道召我回來。那有按兵不動之事?十三座營頭,三十多萬人馬,若有克減軍糧,怎能夠安然如堵?岳飛一點忠心,惟天可表!叫我招出什麼來?」万俟卨道:「即不招,夾起來。」左右即將岳爺夾起,又喝打了一回。岳爺受刑不過,大叫道:「既要我招,取紙筆來,待我親寫招狀。」二喊大喜,叫典吏與他紙黑筆硯。

岳爺接了,寫成一張招狀,遞與二賊。二賊接來一看,只見上寫道:

武勝定國軍節度使、神武后軍都統制、湖北京西路宣撫使兼營田大使、節制河北諸路招討使。開府儀同三司、大尉、武昌郡開國公岳飛招狀:飛生居河北,長在湯陰。幼日攻習詩書,壯年掌握軍兵。正值權奸板蕩藝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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