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潮濕,陰冷。
即便有著零星的火把也很難看清天坑底部的景象。
天坑到底有多深,便是住在此處,開採了三十年礦的老人們也不清楚。
他們只知道,三十年來換了無數批帶領他們想要從這裡爬出去的人。
一些人淹死了,一些人則因為反抗的言論,被吃掉了。
如今的帶領他們的,是一個十六歲的女孩子,名叫鈴衣。
即便並非是國區的人,也知道這個姓氏是不存在的。
但沒有人去多問。
在這裡的很多人,大多都是沒有姓氏的人。
因為他們都是家族中的棄兒。
天坑裡沒有晝夜。
比之記憶中的堡壘不同,在天坑的底部,被人們稱之為深淵之國的地方,是不像堡壘一樣擁有晝夜的光線差別的。
這裡是陽光也無法照耀到的絕對漆黑之處。
人們只能通過那些帶來食物的傳信烏鴉,知曉時間。
據最早來這裡的人說,傳信烏鴉會在每天中午的時候帶來食物。也是由傳信烏鴉負責搬運礦物。
每過一陣子,還會見到如同蛟龍一樣的生物盤旋在空中,像是一座監獄的典獄長一樣審視著監獄的囚犯。
這便是他們的宿命,他們必須在礦坑裡不停的挖坑。
這是地底深處,有著最為優質的礦源,也有著一批沒日沒夜的、除了睡覺吃飯便不停挖坑的人。
在深坑的底部,是巨大的水潭。
水潭裡的水無法被排出,住在深坑坑璧上的人們將所有的污穢之物都是扔在了水潭裡。
故而水潭裡的水極其污濁。
整個深坑底部,也充滿了惡臭。
生命是脆弱的,在污穢的環境里,很多人開始生病。各種各樣詭異的疾病,有些甚至帶著傳染性質。
這裡的人曾經幾度大規模的被疾病折磨。
但生命又是頑強的,天坑頂端的人也不希望這些礦奴們盡數死去,便也會用傳信烏鴉定期送來一些藥物。隨著時間推移,活下來的那批人,越來越適應這骯髒的環境。
只是水潭的威脅卻不止於此。
聖地似乎總是在下雨,人們無從得知為何會有這麼多的雨水傾落。
水潭的水位在不停的上漲。
三十年前便來到這裡的人,大多已經淹死餓死或者病死。
被淹死便是因為水潭的水位上漲的速度,勝過了他們挖礦的速度。
自從底部有了水潭,人們便不得不開始將生存的地方,從深坑底部的巨大平地,開始往峭壁上挪移。
最早到來的那一批人,大概是知道了自己的命運,他們也知道也許未來數十年,甚至數百年,那些沒有天賦的同族們,都會被流放到這個地方。
於是他們在峭壁上,開鑿出了一條沿著峭壁的螺旋分布的石道。
這條石道不寬,寬度也四尺出頭。兩人並排站立都顯得有些擁擠。
人站在石道上,能夠活動的範圍極小。
但這三十年來,近萬個日子裡,這些人便是衣食住行,全部在這窄窄的石道上。
他們必須不停的開鑿石道,沿著峭壁不斷地往上開鑿。
因為那滿是惡臭的深潭,在不斷地上漲。
之前的石道漸漸被淹沒,當大雨降臨的時候,人們就必須擁擠在四尺出頭的石道上。
但即便如此,最下層石道的人,也依舊會被水位吞沒。
久而久之,住在這裡的人,有了一條默認的殘忍卻合理的規則。
人們將根據挖礦的數量開始排布。
挖的最多的,亦即那些身強力壯者,大多都是在最上方的石道,負責開拓。
而挖礦最少的,也就是老弱病殘們,大多是在石道的最下方。負責修整。
這種殘酷的生存規則,沒有人反對。
儘管每一次大雨降臨,水位暴漲的時候,聽著石道最下方之人被惡臭的水淹沒時的呼喊,每個人臉上都帶著熱淚。
但為了在這麼一個鬼地方,像爬蟲一樣的活著,他們便必須不斷地開採石道。
那些身強力壯之人,也都有著開拓者的覺悟。
他們知道只有自己不斷地開採,開採的速度再快一些,石道最下方的人,才能夠有更多的上升距離。
……
……
幾年前,鈴衣最開始來到這裡的時候,便是老弱病殘中的一員。
從堡壘里來到這麼一個鬼地方,她很快便生了一場大病。
只是一個五十來歲的阿婆救了她。
阿婆本是原本的聖地堡壘的大夫。
一次次的阿婆都靠著一股子狠勁,在水位暴漲的時候活了下來。
大規模爆發疾病的時候,她也救治了不少人。
人們知道在這個地方醫生有多麼的寶貴,也因此在後來給了阿婆特殊的權力。她不需要挖礦,也能夠在大雨降臨的時候,在偏上層的石道上待著。
她的身體已經沒辦法再揮動礦鋤。
阿婆也想著,該找個人繼承自己的醫術。
那一天她看著鈴衣被水潭中臟臭的水淹沒了脖子。
這些水浸泡過許多腐爛的屍體,水潭本身也是各種垃圾的容器,被這樣的水浸泡久了,會生病也不奇怪。
只是微弱的火光下,阿婆看著女孩倔強的臉,忽然間心軟了下來,像是想到了許多年前的自己。
大家很少救人,因為水位不斷上漲,救人的功夫不如多開鑿石道。
不然也許連著營救者與被救者,或許都會死在這臟臭的水中。
鈴衣終究是活了下來。
大病被阿婆治好,阿婆也開始教鈴衣醫術。
她本就想著要找一個最年輕的女孩子來做繼承人。
因為男人可以靠著強大的體力活下去,但像鈴衣這樣的女孩子,在未來很長一段時間裡,都會面臨著被分配到最下方石道的命運。
鈴衣學得很快,在克服了疾病之後,她並沒有因為自己是未來這裡唯一的醫生而停止挖礦。
她的臉上偶爾也會帶著憤恨,開始不停的揮舞礦鋤,她發起狠來像是一個男孩子。
一些與她一般大的孩子,都稱呼鈴衣為大姐頭。
十四歲到二十歲的這些人,便是石道里最有話語權的人。
短短四年的時間,鈴衣就成了這些人里的頭目。
阿婆的身體越來越差,終於有一天,在一場前所未有的暴雨里,鈴衣就在阿婆石道的上一層,看著阿婆被水位淹沒。
阿婆的表情沒有太多的痛苦,只是遺憾和不甘心。
她早就活夠了,在水位即將淹沒她之前,那股惡臭侵蝕著她老去的身體。
阿婆抬起頭,看著石道上方的鈴衣說道:
「三十年了啊,怎麼每次抬頭的時候,依舊看不到太陽呢?」
這是阿婆的最後一句話。
帶著這樣的遺憾,深潭的底部又多了一道不甘的靈魂。
那一天鈴衣哭的死去活來,即便是被父親放棄的那一刻,她都沒有那般哭過。
也是在那一天,她終於成了一個深淵裡的人,開始適應這裡的節奏。
強者生,弱者死。
這並非是來自於強弱之間的對立,而是來自於天外。來自於那些該死的雨水。
生死是讓人難以釋懷的。
可如果見慣了太多的生死,便終究會麻木。
每過一陣子,傳信烏鴉也好,那隻蛟龍也好,都會帶來新人,安置在石道的最下方。
新人的存活率是最低的,因為從某一年開始,新人幾乎都跟鈴衣一樣,是十二歲的孩子。
鈴衣在挖礦之餘,便會代替阿婆,為一些生病的人檢查。
石道上一共約莫有三千人。
原本有十數萬。卻大多埋在了深潭之中。
鈴衣沒辦法在一天之內沿著峭壁上的石道去給每一個人檢查,往往三千人需要將近三個月的時間,才能探完一遍。
大人和老人們都驚嘆這個女孩子的活力。因為一年四季,鈴衣總是沒有停止過診斷。
也因為無論醫生的職責多重,鈴衣每天挖的礦也都不少。
她像是這裡最努力的一個人,她也經常對著其他孩子說道:
「我們是穢物之上的爬蟲,但只要不斷地往上爬,總會有一天,能夠爬到太陽照耀的地方吧?」
這是一個不現實的願望。
一些在這裡生存了數十年的人,已經不再相信他們會有出去的一天。
但也有一些人看著深不見底的深潭,認為大家努力了數十年,也許已經……將石道挖到了很高很高的地方。
只要大家在努力一些,或許便能夠在這深坑裡,修出一條能夠通往頂端的道路。
人們這麼相信著,也許再過五年,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