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余聽了沈溪的一番話,不由一陣擔心。在他看來,沈溪就算不殺掉張氏兄弟,也會暗中讓二人脫層皮,自己要承擔的風險實在太大。
「大人,您說不是殺人放火,卻不知要作何?」彭余關切地問道。
沈溪道:「我不僅不會暗中動手腳,給你和你的朋友製造麻煩,還會善待他們,讓他們可以在被囚禁中過好日子,好酒好菜款待不說,還會讓兄弟倆隨心所欲行事。」
「啊?」
彭余以為自己聽錯了,沈溪非但不去報復和整治張氏兄弟,居然讓他們過好日子?
別人不清楚沈溪跟張家兄弟的過節,彭余可是知道很多內幕,尤其涉及惠娘之事,他可是門清。
沈溪笑了笑:「要讓一個人毀滅,未必需要直接了當,也可以採用非常規的手段,讓他們在失去自由時獲得便利,對他們也算時候一種優待吧,至於這麼做的後果,呵呵……小魚兒,你不會拒絕我吧?」
彭余心情一松,笑著說道:「就算大人讓小人去殺人放火,小人也不會皺一下眉頭,何況還不是。具體作何只管吩咐,小人必定竭盡所能,保證讓您滿意!」
……
……
彭余看起來身份低微,實際卻擁有極大的交際能力,再加上有沈溪作後盾,他在朝中行事非常方便。
彭余能做的事,很多沈溪都做不了,只能全權委託下去,效果好得出奇不說,還能掩人耳目。
彭余全力運作,張鶴齡和張延齡在被看押的情況下,日子突然過得舒心起來,非但每餐都有大魚大肉,府上內眷尤其是妻妾可以隨時去探望,不必再過那種清心寡欲的生活,更有人給張延齡提供便利,他隨時可以從牢里出來,到市井間尋花問柳。
總歸只要銀子使到位,就沒有辦不成的事,本來惶惶不可終日的張延齡,突然覺得自己又成了人上人。
雖然家產被抄沒,但始終有張太后作為靠山,這次他在牢里,宮裡面不時派人來安慰,更有人送來兩百兩銀子供花銷。
張延齡推測:「定是姐姐出手相助,她怕事情泄露,所以安排人接濟……除了姐姐外,誰會對我這麼好?」
沒有疑心是否有人在背後操縱這一切,張延齡行事越發肆無忌憚,甚至有時候外出,乾脆不回刑部大牢過夜。
張太后得到消息回饋後,居然十分欣慰,對此沒有任何懷疑……只要兩個弟弟沒事她就放心了。
張太后的評價很簡單:「這定是陛下法外開恩……哼,量刑部之人也不敢對張家如何。」
張太后沒什麼能力,卻是有名的護短,只要涉及到她的娘家人,從來不問情由,這也是弘治皇帝慣出來的毛病,不過朱祐樘死後,她兒子根本不吃她這一套,兩個弟弟幾起幾落,這次又入獄,好在性命無憂。
看起來沒什麼問題,但事情很快便傳到朝廷高官耳中,尤其是剛剛被調到刑部任職的全雲旭,得知張延齡居然私自出刑部大牢,這讓他吃驚不小。
全雲旭感覺事情重大,趕緊去見沈溪,把情況說明,全雲旭臉上帶著一抹凄哀之色:「刑部大牢要地,還是死牢,居然可以任由案犯自由出入,且在牢里花天酒地,招朋喚友,有許多不相干的人隨意進出……大明王法不存啊。」
沈溪放下手中書卷,問道:「這下宗獻知道我為何不著急處理這樁案子了吧?」
全雲旭道:「難道沈尚書您就眼睜睜看著這種事發生,不聞不問嗎?張家再猖狂,也不能如此行事,這簡直是蔑視朝廷綱常和法紀。」
沈溪道:「陛下雖然把人下到死牢,但天下人都知道陛下不會對自己的舅舅痛下殺手,清楚這不過是威懾不法皇親的一種手段,過了風頭他們便會回到自家府宅,甚至拿回失去的爵位……這就是大明的綱常和法紀。」
全雲旭聽出沈溪話語中的無奈,低下頭道:「那這件事該如何處置是好?上奏陛下?」
沈溪微微搖頭:「如此還不足以威懾其不法行徑……既然他們行事如此肆無忌憚,那不妨將其罪行公之於眾,看民間反應如何。」
全雲旭很意外:「如此是否會引起百姓議論,對陛下和朝廷的威嚴造成損害?」
沈溪問道:「那你是要維持法度,還是要維持朝廷威嚴?」
這問題讓全雲旭不好回答,簡單思索後,他用力地點了點頭:「吾為刑部侍郎,當以維護大明法度為先,在下就算拼了這條命,也要跟他們周旋到底。在下這就將消息泄露出去,同時上奏陛下……」
沈溪站起來,走到書架前,好像無心跟全雲旭繼續談話,嘴裡道:「你是刑部侍郎,刑部的事你不需請示我,自己做主便可。若出了什麼問題,我自會想法保全。」
如此說,沈溪一副要擺脫干係的架勢。
全雲旭起身行禮,義無反顧離開沈溪的書房,往沈府大門而去。
沈溪望著全雲旭的背影,心中多少有些無奈:「這分明是在利用全宗獻的正義感和責任心,這麼做也不知是否正確,不過始終我們都是走在正義的道路上,只是採取的手段不同罷了。」
……
……
全雲旭請示沈溪後,甚至沒問刑部尚書張子麟的意思,便單獨上奏此事。
梁儲見到奏疏後非常驚愕,這涉及檢舉揭發權貴,而本來此事並不歸刑部管,或者即便在刑部發生,也該由都察院來負責,或者是讓言官上奏。
梁儲沒有去拜訪沈溪,而是先見了掌管監督大權的都察院左都御史陸完。
陸完顯然不想在這件事上隨便摻和意見,聽完情況介紹後故作驚訝地問道:「還有此等事?被陛下打入死牢之人,居然可以自由進出牢房?」
梁儲解釋道:「這件事太過詭異,之前已派人去刑部問過,這幾天沒發現有人從裡面出來,但卻不時有人進去探望,而且案犯的待遇顯然跟規矩不同,這一切應該是出自宮裡邊的安排。」
「哦。」
陸完釋然道,「若是宮中貴人派人做的這些事,倒也解釋得通。」
在陸完看來,只要牽扯到皇宮內苑,監察院就不能隨便摻和進去,甚至還勸說梁儲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梁儲道:「此等事發生,應該求證後再說,不能單獨以刑部一面之詞上奏。」
陸完問道:「叔厚覺得是有人故意造謠?還是說內閣準備將奏疏打回去?」
梁儲愣住了,他來見陸完的目的,是想讓都察院出面來調查和調停,甚至調停的意願更強烈,但現在陸完明擺著不想理會。
陸完再道:「此等事,不妨問問刑部尚書如何處置,再或者請陛下派人調查,我等臣子牽扯進去,只會招惹麻煩,不管不問最是妥當。」
……
……
梁儲最後沒辦法,也沒去跟沈溪商議,便簡單擬定「詳加調查」的票擬,讓人將全雲旭的奏疏送往宣府。
宣府這邊,司禮監掌印太監蕭敬看到內閣轉來的加急奏疏內容後,嚇了一大跳,等看清楚上奏者的名字,又覺得是合情合理,因為最近一段時間,全雲旭的確太過鋒芒畢露了。
「無論張家人做了什麼,到底打斷骨頭連著筋,我不能在這種事上落井下石。」
蕭敬自然想替張家人隱瞞,但突然想到之前因為隱瞞大理寺上奏之事,被朱厚照遷怒,蕭敬感覺自己肩頭的壓力很重。
「又是他,又涉及相同的人情事,怎麼他到哪兒,哪兒就會出亂子?」
蕭敬心裡有些悲哀,「難道這全宗獻是我的剋星不成?這種人一根腸子通到底,難當大用,但為何陛下和沈尚書對他卻很欣賞?他現在已為刑部侍郎,下一步別連刑部主官的位置都要落到他頭上,那才真叫出亂子呢。」
「這讞獄之事,從來沒有非黑即白,難道他不懂這世間有灰色地帶的說法?」
蕭敬又本著老好人的心態,把奏本給壓下來了,在這種事上他有自己的堅持。
在他看來,自己的職位並不是那麼重要,甚至於他可以主動提出辭呈,對於權位他沒有多少戀棧,不過若是朱家跟張家之間出現難以調和的矛盾,他覺得自己會成為罪人,難以到地府跟先皇交差。
這次蕭敬有了防備,生怕再被人捅破消息,所以特意盯著小擰子的一舉一動。
剛開始朱厚照確實不知有這麼回事,但沒過多久事情便彈壓不住了,因為上奏這事的人愈發增多,連六科和監察院的御史言官都紛紛參劾張氏兄弟,尤其是參劾張延齡,狀告其在刑部大牢中的種種不法行為。
蕭敬很清楚,一旦言官開始上報,說明情況已經變得相當嚴重,在朱厚照問罪之前,他主動跟朱厚照奏報此事。
朱厚照聽到後神色淡然,好像早就料到會發生這種事情一樣,冷冷一笑,道:「朕那兩個舅舅,從來都不學無術,沒什麼才能,十足的小人。先皇時能得隆寵,在朕這裡卻行不通……朕決定讓張永好好查查,追究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