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遷生病不出,沈溪也不知所蹤,朝廷的事眼看又沒人做主。
不過跟以前不同,現在朱厚照開始變得活躍,雖然不露面,但他親口下達的命令卻一個接著一個,很多命令在中立者眼中可行,卻遭到謝遷和楊廷和等人的反對。
一旦態度有了偏狹,對很多事便會形成截然不同的看法,很難說謝遷和楊廷和等人在關於朱厚照調兵平叛之事上沒有私心。
沈溪看來也是如此,你謝遷只是反對皇帝提出的平叛構想,卻拿不出更好的解決辦法,只是一味讓沈溪領兵出征,好像所有難題都可以迎刃而解。除此之外,謝遷擔任首輔後在打理朝政以及對外用兵方面毫無建樹,卻不斷試著進言,讓皇帝屈從於他的意志。
朱厚照和謝遷孰對孰錯,沈溪不想評價,作為一個文官他本應站在謝遷的立場上看待問題,但從臣子的角度來說,卻應該義無反顧地站在朱厚照一邊,畢竟儒家核心思想中忠排在了孝前面。
如此一來,沈溪乾脆不選擇站邊。
皇帝跟謝遷發生矛盾,朝中人苦尋解決良方時,沈溪卻依然在惠娘處養病,倒不是說他故意裝病,而是的確感染風寒,本身他也不想牽扯進朝廷紛爭,藉機放鬆兩天,對於沈溪來說是個無奈之下的決定。
入夜後,熙兒再次到來,於病榻前將當天發生的事告知沈溪,甚至連朱厚照給沈府送去一千兩銀子的事情也說了。
本來惠娘和李衿沒資格旁聽,但當時惠娘剛好來送湯藥,沈溪沒讓她出門暫避,惠娘便在旁聽了一耳朵,等熙兒走後,惠娘打量沈溪,見沈溪猛烈咳嗽,趕緊上前為沈溪輕撫後背,理順氣息。
「老爺,朝中發生大事,您不現身,真的可以嗎?」惠娘很擔心,生怕沈溪留在她這裡耽誤大事。
沈溪平順氣息後說道:「遇到事情難道一定要我出面?我乃部堂,現在是陛下跟閣臣間產生矛盾,許多人卻希望我站出來承擔後果,有這本書賣嗎?」
惠娘道:「那是因為老爺在朝地位日隆,朝中文武大臣以老爺馬首是瞻。」
「呵呵。」
沈溪笑了笑,自嘲地道,「有事的時候以我馬首是瞻,沒事時卻說我亂規矩,總是以雙重標準來要求我……謝閣老對我的偏見到現在都未解除,讓我如何出來承擔責任?」
惠娘本來還想說什麼,但見沈溪態度堅決,也就緘口不言,開始服侍沈溪喝葯。
沈溪很平靜,服完葯後,惠娘將碗放到一邊,剛回來坐下,便被沈溪擁入懷中。
「老爺?」
惠娘有些不明白,為何沈溪會突然對她多了幾分痴纏。
沈溪道:「生病時有關心的人在身邊,真好,真希望惠娘你一輩子都陪伴在我身邊……」
惠娘沒好氣地道:「老爺有衿兒,家裡姐妹也都把老爺當作天,你說這話把她們置於何地?」
「我只在乎你。」
沈溪說了一句,幾乎是脫口而出。
惠娘先是一愣,隨即掙扎著要站起來,卻發現被沈溪摟得很緊了,蹙眉道:「妾身要出去為老爺更換湯藥。」
沈溪笑道:「我說的是實話,我最在乎的人是你……或許這話聽來很荒唐吧?從第一次見到你,我便想保護你,雖然那時很弱小,但我……的確做到了。」
這已算是這個時代最好聽的情話,惠娘側過身不跟沈溪正對,但沈溪知道這話對惠娘有很大觸動。
「老爺是做到了。」
惠娘幽幽道,「妾身從來沒見過誰比老爺更頂天立地,老爺值得這世間所有女子託付終身,但卻不是妾身。」
惠娘的話聽起來沒來由,更像是有感而發。
就在沈溪思索惠娘話里蘊含了什麼東西時,惠娘已站起身來,頭也不回出門去了,很久都沒回來,沈溪以為惠娘生氣了。
「唉!不過是有感而發,不想卻開罪她,早知道的話不說也罷。」沈溪自嘲地笑笑,對他而言,眼前的事帶著幾分美好,好像惠娘因此生氣也是溫馨的,因為這意味著回頭他可以好好哄一哄佳人。
……
……
晚上沈溪從榻上下來,他的病沒看上去那麼嚴重,不過是小感冒罷了,放到後世多喝點熱水就對付過去了。
到了前面客廳,沒見到惠娘,只有李衿正在大圓桌前伏案翻閱賬本,旁邊有東喜和隨安探頭觀看,像是在學習算賬,這對她們而言有些困難,兩個小丫頭面前各有個寫滿字的大張白紙。
沈溪湊過去,只見紙上所寫並非一般文字,全都有關算數和賬目,惠娘和李衿有針對性地教導兩個小丫頭識數和識字。
「老爺?」
東喜側頭一看,發現沈溪到來,等她喊出聲後,李衿和隨安才抬頭看向沈溪。
三女正要站起來給沈溪行禮,沈溪一擺手:「惠娘呢?」
李衿道:「姐姐進東廂歇息去了……姐姐昨晚沒休息好,今日又給老爺換湯藥,估計累了吧。」
沈溪點頭:「那我去廂房找她。」
李衿趕緊放下手頭的賬薄,扶著沈溪的胳膊,道:「老爺病還沒好,應該在榻上休息才是,若是老爺因此而有什麼……沒法跟姐姐交待。」
沈溪笑道:「我身體沒那麼羸弱……下地走走也好,不過是一點小小的風寒,對我沒那麼大的影響。」
李衿點了點頭,沈溪睡了一整天,如今燒已經退卻,身體應該沒什麼大礙,但她依然沒放手,用力地扶著沈溪,嘴上道:「姐姐進房不久,心情好像不太好,可能累了吧。」
本來只是無心一說,卻讓沈溪多了幾分想法,「終歸還是觸動惠娘心弦了。」
沈溪多少有些感慨,在李衿攙扶下二人一同來到廂房,沒等進去,便聽裡面傳來惠娘的聲音:「……不用進來,我要休息了。」
李衿道:「姐姐,是老爺過來了。」
裡面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隨即門打開,惠娘帶著一臉倦容從屋裡出來,沈溪發現惠娘眼睛有些紅腫。
哪怕惠娘掩飾得很好,沈溪也能從她憔悴的臉上明顯感受到倦意,還有傷心難過後留下的痕迹,眼前的惠娘有些陌生,卻深深銘刻在沈溪內心深處。
「老爺在養病,作何過來了?」惠娘說了一句。
儘管李衿正扶著自己,沈溪依然伸出手,一把將惠娘攬了過來,惠娘本想掙扎,最後終歸放棄了抵抗,讓沈溪左擁右抱……不過她需要調整一下身姿,才能跟李衿一樣扶著沈溪。
沈溪道:「房間里有些悶,想過來找你說說話,你一聲不響出來,我還以為有什麼事情呢……」
或許是意識到沈溪要把一些「秘密」說出來,惠娘用著急的目光望了沈溪一眼,沈溪這才住口。
在兩女攙扶下,沈溪進屋到桌前坐下,他側頭對李衿道:「衿兒,你去拿壺熱茶來,我有些渴了。」
「是,老爺。」
李衿很賢惠,施禮後出門,等房間內只剩下沈溪跟惠娘時,惠娘坐到了桌對面的椅子上,一語不發。
沈溪道:「惠娘,是否我剛才說的那些話讓你困擾了?我沒虛言,從一開始見到你,我就想保護你,雖然那時我還只是個孩子。」
「妾身知道。」
惠娘脫口而出,等說出來後便開始後悔,不再說下去。
沈溪稍微有些驚訝:「你知道?」
惠娘輕輕舒了口氣,道:「從認識老爺後,妾身便有了依靠,雖然那時老爺不過是個幼童,卻一直都是老爺出謀獻策,才讓我們一家過得像個人。以前……我甚至不知如何帶著孩子活下去。」
周氏剛認識惠娘時那叫一個羨慕,便在於惠娘擁有自己的藥鋪,有一份固定的產業,可以說是女強人。只有惠娘自己才知道當時有多辛苦,不但每天起早貪黑,還要忍受外人的不理解和指指點點,這時代一個寡婦做買賣會承受很大的壓力。
而之後更出現陸家人跟惠娘爭奪藥鋪的事件。
一切都是沈溪撐著,最後藥鋪逐漸發展成經營多種產業的大商會,惠娘終於有機會把她女強人的一面展現出來,但從那之後,很多事便不一樣了,惠娘沒法再回到那個普通家庭婦女的狀態。
沈溪道:「這就叫緣分吧,如果不是那場雨,我們永遠不會認識,這一輩子或許也不會成為狀元郎,不會在朝為官,更不會有現在跟你以夫妻的身份相對而坐。而你……也不必遭遇到那麼多的苦難,到現在還無法釋懷。」
惠娘搖搖頭:「妾身是人間的塵土,隨時都會落地,老爺卻是天上的星辰,不管走到哪兒都會發光,並不會因為妾身而有所改變。」
……
……
沈溪在惠娘處待到次日下午才離開。
等轎子停到沈家門口,管家朱起趕緊過來將大把拜帖送上,同時奉上的還有許多人留下的信函。
沈溪不用看也知道是關於謝遷生病告假以及皇帝調撥京營人馬南下平叛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