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千一百二十二章 昏招

豹房。

麗妃在自己院子的客廳接見「義子」廖晗。

客廳雅緻,內外隔著紗帳,麗妃坐在裡面,抱著一隻貓,人跟懷中的貓一樣都很慵懶。

紗帳外,除了跪著廖晗外,還有幾名侍奉的太監和宮女。

麗妃從不迴避下人,源於她治理手下很有一套,可以當眾跟人談事,並不怕消息泄露。

或者說她有方法掌控局勢。

廖晗說的是近來宮外發生的事情,除了出兵日期外,還有謝遷發配三邊這一消息。

「……這一計可說非常毒辣,謝閣老這樣的能臣被逐出京,等於說京師已無人能與之抗衡……」

麗妃突然評價一句。

廖晗笑著問道:「娘娘說的是兵部沈尚書?」

麗妃搖頭:「怎麼可能是沈大人?他是聰明人,不會正當面打臉,尤其對象還是提拔過他的當朝首輔……有些人做事卻不擇手段。」

廖晗恍然:「既如此娘娘說的一定是張公公,聽說張公公近來可沒閑著,大肆招兵買馬……朝中不是說要更替禮部尚書么?結果一大堆人前去巴結,好像這件事可由張公公一言而決似的。」

麗妃沒好氣地道:「你知道的還挺多嘛,沈大人那邊……可有消息?」

廖晗為難地道:「沈大人出京後,傳回的消息很少,之前有傳言說他是去養病,現在基本可以確定是練兵,因為地方上鬧得比較凶的幾窩賊寇都被他收拾了……料想過幾天沈大人就該回城,畢竟陛下說過會在本月二十齣征,旁人不回來可以,沈大人作為執行者能行嗎?」

麗妃想了下,搖頭輕嘆:「不過謝閣老好像不會等到二十再出發,對吧?」

廖晗笑道:「那是,陛下御旨,謝閣老這幾天就要走,從這裡到三邊幾千里,不提前一兩個月出發,怕是指定時間內到不了,以謝閣老的身子骨,怕就是給他兩個月也到不了目的地,這一路不僅道不好走,還會面臨諸多麻煩……」

麗妃點了點頭,凝眉思索,過了許久才吩咐:「你找幾個人,盯著謝府。」

「娘娘,您這是何意?」廖晗不解地問道。

「看看有誰去拜訪謝閣老……不但要盯著謝府,還有謝閣老平時暫居的小院,或許南邊會有人來見他也說不定。」麗妃道。

廖晗琢磨一下,提出質疑:「娘娘說的南邊的人,不會是即將回京的沈大人吧?」

「讓你盯著便是,那麼多廢話幹什麼?本宮不過是想多了解點兒外面的情況,豹房實在太過無聊了。」

麗妃四下看了一眼,嬌軀扭動間,懷中的貓受到驚嚇一下子蹦了出去,正要逃開,卻被機敏的麗妃一把給抓住並拎了回來。

「你這小東西居然想逃,以為本宮沒留意么?裝睡這麼久,稍有動靜就翻臉,難道本宮不知道你肚子里那點兒花花腸子?」

廖晗聽得一愣一愣的,不明白麗妃是想暗示什麼。

「去吧,把所有查到的情況及時告知本宮,本宮重重有賞……來人,為廖百戶送上一百兩紋銀!」麗妃吩咐道。

……

……

謝遷被朱厚照貶斥三邊,成為京城內外最轟動之事。

謝遷和皇帝的矛盾本未公開化,但隨著事情持續發酵,想繼續隱瞞下去太過困難,隨之而來便是朝廷內外傳揚,說是謝遷在朝堂上公開反對出兵,被正德皇帝一怒之下發配三邊整飭糧餉。

雖然謝遷被調離,但他對這場戰爭的態度並未改變,仍舊是堅定的反戰派,不同意朝廷從戶部徵調一文錢一粒米。

朱厚照雖然在調謝遷去三邊之事上蠻不講理,但對於徵調戶部錢糧,卻恪守了之前定下的規矩,沒有動國庫,一切由靠自行籌措。看起來這個皇帝講原則,實際上卻是將麻煩轉嫁到沈溪身上。

消息傳到沈溪軍中時,已是三月十一。

斯時殿試剛好舉行完,沈溪已整理好人馬,決定於十三日動身回京,聞訊當場便傻住了。

「……這下謝老兒會把所有怒火遷到我身上,認定一切都是我幕後促成,謝老兒在朝的好日子到頭了,但這也意味著我在前線作戰也會處處受到掣肘,這得有多昏聵才會把一個反戰的當朝首輔派到邊塞……」

朱厚照本來想把謝遷打發到三邊吃點苦頭,以此作為懲戒,但在沈溪看來卻非常不合時宜,畢竟大明能坐鎮京畿承擔「監國」之責的人不多,除了託孤重臣謝遷外,實在難以在拋除皇室的外姓中找到合適的對象。

謝遷發配三邊,意味著京城再難找到一個主持大局之人。

另外讓沈溪覺得頭疼的事情,便是謝遷到三邊後會給他找麻煩,尤其是在對方心存偏見的情況下,指派一個對自己存有偏見的當朝首輔治理軍餉,讓他感到自己的後勤命脈被人掌控,就算是自己親手籌措的作戰物資,也未必能用在刀刃上。

「朱厚照這小子自作聰明,以為加上一條,讓王瓊和謝老兒間保持平級關係,互不受統轄即可,卻忘了王瓊是正統文官出身,為了自己的名聲和朝中的前途,豈能不給當朝首輔面子?」

「到那時候,三邊只能是謝老兒主持,如果他處處站出來阻撓,一切出兵和軍事調動都會被其否決,而且更可能破罐子破摔,對於我和朱厚照的命令完全置之不理,反正他對於自己的政治前途已完全不在意……」

沈溪感到自己有大麻煩了,不是來自於朱厚照或者朝廷,而是他到了戰場,可能會有人在他背後使勁扯後腿。

「如果戰事在謝老兒阻撓下延後,我的地位不會有太大改變,最多繼續跟他在朝中纏鬥,但若他在戰場上給我找麻煩,讓一應軍事調動完全無法實施,戰事推進困難,進而導致全線失利,那就會讓我一世英名一朝喪盡,我就會成為大明罪人……」

沈溪認識到問題的嚴重性,趕緊向朱厚照去信,為謝遷「求情」,爭取讓謝老兒留在京城。

無論謝遷在京城做什麼,都不會對前線戰局產生影響,但若讓謝遷去了三邊,就算朱厚照不給他任何權力,但只要謝遷頭上頂著首輔大臣的名頭,軍中文臣武將都要看他的臉色行事,那時統調失靈,沈溪的軍令很可能無法下達。

所以沈溪不得不給謝遷求情,其實也是給自己找一條活路……他不想讓這場戰事出現任何變故。

……

……

沈溪得到消息後馬上寫信,三月十二當天信函便送到京城,但因張苑截獲消息並從中動手腳,一直到三月十四朱厚照才收到信,而謝遷已於兩天前動身出發前往延綏。

給朱厚照送信的人正是張苑,此時他意氣風發,覺得京城內外局勢都在掌控中。

「……沈先生這封信里想表達什麼?朕安排謝於喬去三邊,正是為他考慮,他怎麼會為謝於喬求情?」

沈溪沒法在信中詳細說明事情原委,導致朱厚照看完信後一頭霧水。

沈溪有苦難言,他總不能說別讓謝老兒去三邊,他會干擾我臨場指揮,屆時我下達的軍令沒法執行,不是存心給我添亂呢?

但問題是沈溪必須照顧皇帝的面子,這次朱厚照御駕親征,平日又剛愎自用慣了,名義上所有命令都該出自他的手,並不會認為謝遷敢於違抗聖旨,自行其是。

張苑趁機挑撥:「陛下,難道您沒看出來?無論謝閣老跟沈尚書平時鬧出多大的矛盾,但在大事上依然站在一起,畢竟沈尚書是謝閣老期親手提拔,若不是謝閣老,沈尚書這會兒還在翰林院修書……況且他們還是姻親,打折骨頭連著筋啊!」

朱厚照臉色變得漆黑,一語不發。

張苑繼續挑唆:「以老奴所知,謝閣老已於前日動身前往宣府,這會兒怕是已快到居庸關了吧?若此時派人前去召回的話,怕是會有所不便,更有損陛下顏面……陛下您看……」

朱厚照撫著下巴,遲疑地道:「照理說,朕應該尊重沈先生的意思,畢竟這次戰事主要靠他指揮,而且沈先生在信中說得很明白,京城有謝於喬坐鎮,才能穩定軍心民心,讓出征將士吃一顆定心丸。」

張苑心中滿是不屑,神情間略帶揶揄:「陛下,老奴看沈尚書分明是危言聳聽,他話中未盡之意,是要為陛下打敗仗留條後路,讓謝閣老成為拯救大明於危難的于謙於廷益……」

「嗯?」

朱厚照聞言眉頭皺得更緊了,怒目直視張苑。

別的事情朱厚照都能多方面進行權衡,唯獨對土木堡之變並因此導致的嚴重後果不能接受,且態度堅決,因為那是大明主動出征失敗的反面教訓,皇帝被人抓走不說,甚至經歷皇位變遷,而且那個人是他曾祖,他祖父、父親還有自己為此差點兒失去皇位。

張苑繼續道:「陛下此番出征,必能凱旋歸來,沈尚書這麼說,豈非動搖軍心?老奴以為,切不可把謝閣老留在京城,如此會讓一些人心存僥倖,老想著出現變故後京師有人坐鎮,不會傾盡全力為陛下效命,反倒會折損士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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