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千一百零二章 誰對誰錯

進入二月,大運河上過往船隻數量明顯增加。

此時從南方來的船隻絡繹不絕,涉及戰爭物資運送,沈溪已幾次讓惠娘和宋小城從湖廣、江贛和南直隸調運糧草北上,再加上之前沈溪跟商賈征派的物資,以及本身就要前往京城的商船,讓二月剛解凍不久的運河變得異常忙碌。

當天晚上有些冷,沈溪很早便進入寢帳。

此行路途雖然不遠,但沈溪出京名義上是養病,並沒有入城住官驛和客棧,顯得有些辛苦。

旁人還好說,不過跟隨沈溪一起出行的女眷卻有些受不了,本身隊伍也沒有專門為林黛和謝恆奴準備帳篷,於是二女乾脆住進沈溪寢帳中,擠一擠晚上也能暖和些。

次日一大清早,林黛已整理好儀容,她平時在家中就不喜歡睡懶覺,今天也早早就起來了。而謝恆奴則不太適應這種旅途顛簸,這會兒天蒙蒙亮,她依然睡得很沉。

沈溪起床來整理好衣服,對林黛道:「回去歇著吧,今天上午晚些時候才會出發,不必起這麼早。」

林黛撅著嘴:「我又不是豬,睡那麼多做什麼?」說話間,特意打量了一下榻上睡得正香的謝恆奴,好像在暗示什麼。

沈溪沒好氣地白了林黛一眼,沒理會對方那略帶幽怨的眼神,直接出了帳篷,外面已經有人開始生火造飯,朱起一路小跑過來:「老爺,武清縣衙派人來了,說是請您進城。」

沈溪點了點頭,道:「這次就在京師地界轉悠,不想打擾地方官府,沒想到就算不進城,還是被人找上門來。」

「那老爺……」

朱起有些不太明白沈溪的意思。

沈溪一揮手,讓朱起跟他一起去見武清縣衙的代表。

等見到人後沈溪才知道,原來來訪者是武清縣丞孫儒楊,四十多歲,身材瘦削,臉上帶著幾分市儈。

「參見尚書大人。」

孫儒楊一見到沈溪便恭敬行禮,腰彎得很低,足見他對沈溪的尊重。

沈溪道:「本官只是途徑貴地,並無公務在身,孫縣丞回去後跟你們縣令說,不必操心,本官在此耽擱一兩日,最遲明後天就會出武清縣界。」

孫儒楊諂笑道:「沈大人這是說的哪裡話?盧知縣早就聽聞沈大人威名,如今您路過武清,若不盛情款待一番實在說不過去。」

沈溪笑了笑,心想:「無論是以前當欽差,做督撫,又或者是現在為兵部尚書,走到哪裡這種官場禮數都少不了。上官過境對地方官員而言似乎是一種莫大的榮耀,但其實不過是一種常見的官場聯絡手段,只要答應應約,以後只要這些地方官員遇到麻煩就會登門相求,那時再推卻的話會顯得不近人情。」

沈溪道:「行程早已定下,豈能善作更改?再者,本官這次出來是為尋醫問葯,地方事務一概不過問,孫縣丞請回吧。」

沈溪的話很直接,沒有給對方任何機會。

孫儒楊行禮後恭敬告退,神色間倒沒顯得多失望,顯然他只是來傳個話,對於接待沈溪並沒有多上心。

等孫儒楊離開,跟隨沈溪出城練兵的馬昂等人擁了過來,馬昂搖頭道:「武清知縣真不會做人,要是他真心款待沈大人,昨夜就該派人來接大人入城,何至於現在才來?甚至連禮物都沒帶……一點兒誠意都沒有!」

沈溪打量馬昂一眼,顯然這位爺真心覺得地方接待不周,以馬昂的想法,他如果是武清知縣,接待上官肯定不會馬虎,關係到前程,一定要拿出十二分的努力,負責還不如不請。

沈溪道:「本官一路南下,中途沒有進任何一座驛站,武清知縣能得知行蹤已算消息靈通,至於昨夜就派人來請更不可能,他在摸清楚情況前,絕對不會前來送禮,這裡畢竟是天子腳下,誰敢輕易落人口實?」

……

……

沈溪沒有急著出發,但也沒在武清城外停留太久,等日上三竿,營地拆除,便帶著人馬往楊村而去。

未到楊村,胡璉已派人過來接洽。

陸路快馬行進要比水路快許多,知道胡璉動向後,沈溪讓人加快趕路速度,未時中便抵達楊村。

北運河為漕運要道,常年帆檣林立,晝夜不息。前朝至元三十年,元庭在北運河西岸設楊村驛,乃天津衛沿北運河溯流而上的第一個驛站,驛使和商旅絡繹不絕。本朝永樂九年至十三年大運河疏浚拓寬後,水路航運條件大為改善,漕運數量不斷增長,楊村盛極一時。

此時楊村尚不是武清縣治所在,但城塞已修築完畢,沈溪入目所及,千帆雲集,人聲鼎沸,樓台林立,絲竹管弦,熱鬧非凡。

沈溪沒有擾民,進城後直接住進驛站,麾下官兵則在附近紮下營寨。沈溪坐下歇息一會兒,胡璉部先頭人馬已抵達,馬九從船上下來,直接進見沈溪,把佛郎機使節的具體情況相告。

「……九哥辛苦了。」

沈溪看著馬九,笑著拍拍馬九的肩膀。

馬九低下頭,神色略有些不自然,這次平叛他跟馬昂一樣,跟著大軍所向披靡,沒費什麼勁就立下軍功。

沈溪跟馬九一起從驛站出來,外面官兵雖然沒封路,但過往百姓和商旅看到情況不對,哪裡還敢往驛站邊靠?

沈溪帶著馬九、馬昂等人一起到了碼頭,但見船隊陸續靠岸,胡璉和佛郎機使節從中間一條大船上下來。

「參見沈尚書。」

胡璉見到沈溪,連忙挽起官袍下擺,一路小跑過來行禮。沈溪上前,笑著道:「重器兄真是抬舉在下了……這幾位是……?」

胡璉轉身看著跟隨他身後的幾名佛郎機人,道:「他們就是佛郎機使節,這次特意帶了翻譯過來,我們也在天津衛找到一名懂佛郎機語的人,可以跟他們進行正常言語溝通。幾位,這就是本官跟你們說過的沈尚書。」

佛郎機使節中,沒有一個沈溪認識,原來的總督阿爾梅達並不在其中,連以前跟阿爾梅達一起進京朝貢的也沒見一個。

「你就是沈尚書?久仰,久仰。」

當前一名個子很高的佛郎機人高興地上前來說話,他並不是用葡萄牙語跟沈溪交流,而是用的相對純正的漢話。

從這點細微之處,沈溪便知道佛郎機人很重視跟大明的貿易,很可能特別跟東南亞或西亞的商賈系統地學習過漢話,不過他們說話口音跟字正腔圓的北方口音尚有不小差距。

沈溪一抬手:「不知閣下怎麼稱呼?」

這句簡簡單單的話,那名佛郎機人聽到後也愣了一下,思索好一會兒才道:「我叫盧蘭達,你可以稱呼我盧兄弟。這次我們帶了大量銀元來跟大明貿易,如果見到你們的皇帝,我們還會送上國書……」

盧蘭達說話很慢,表達極為清晰,顯然這些話他找人專門教過,不會讓人產生誤會。

沈溪心想:「盧兄弟?倒是有趣,跟武清知縣一個姓……」

沈溪道:「之前你們的使節,名叫阿爾梅達,他跟我們大明簽訂了貿易協定,為何這次他沒有親自前來?」

「你說的是以前的東方總督?哦,他現在是西印度艦隊的司令官,正帶兵在新大陸打土著人,沒有時間到大明來,不過他讓我跟沈尚書問好……如果他不是當初與您簽訂貿易協定,也不會成為曼努埃爾陛下最信任的大臣,更被陛下敕封為聖塔倫大公,顯赫一時。由於里斯本對大明商品的需求越發旺盛,曼努埃爾陛下下令加大與大明貿易,聖塔倫大公專門給我們指明到大明的商路……」

經過盧蘭達說明,沈溪才知道原來在與大明作戰中失利的阿爾梅達,回到佛郎機後卻一躍而成為民族英雄,因為他帶回與大明朝廷的貿易協定,之後又數度造訪大明,運回里斯本急需的天朝商品。

弗朗機國王曼努埃爾是有名的窮奢極欲,什麼都要最好的,而充分滿足國王需求的阿爾梅達地位急速擢升也就不奇怪了。

沈溪心想:「不過才七八年時間就有這麼大的變化,阿爾梅達那傢伙簡直走了狗屎運,一路青雲直上。」

沈溪見盧蘭達滿臉的熱情,不由猜想:「盧蘭達不會有感於阿爾梅達的經歷,想當第二個東方總督,繼而當上公爵吧?」

胡璉不太明白沈溪跟盧蘭達說什麼,請示道:「沈尚書,我們不妨到驛館內說話?」

「嗯。」

沈溪也發現盧蘭達話有些多,不太想聽對方那蹩腳的中文,一擺手,讓王陵之和馬九等人開路,一起往驛站而去。

碼頭上圍觀的百姓很多,這些人基本沒見過西洋人,又知道來的是朝廷大官,他們用驚恐的目光遠遠望著,一些人下跪磕頭,更多的則木訥地冷眼旁觀。

盧蘭達問道:「沈大人,你們的老百姓,為何要下跪?」

胡璉想解釋什麼,沈溪卻先開口:「因為他們敬畏神明。」

「嗯?」

盧蘭達沒聽懂沈溪話中之意,斜著腦袋思索起來,胡璉則搖頭苦笑,有些事他沒法跟外國人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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