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九百零九章 寫份奏疏

楊武請沈溪到清遠樓飲宴,親自點好菜品和酒水。

楊武說他經常到這裡吃飯,沈溪觀察一番的確如此,酒樓上下都認識楊武,他喜歡吃什麼廚房那邊都有數,很快菜肴便送上。

桌子中間一口砂鍋,裡面盛著飄著蔥花的羊肉湯,圍繞砂鍋一圈的菜碟中分別盛放羊肉片、豆腐、蘑菇、木耳等配菜,每人面前有一個混有芝麻醬、腐乳和韭菜花的蘸醬。

除了羊肉湯鍋外,還有烤羊肉、鹵豬耳、炒肝、熏肉等當地菜式,看起來很普通,甚至連酒水也只是本地土法釀製的米酒。

沈溪心想:「這番做派倒顯得你楊武是個清廉的官員。但若正的清廉,你這官位又是怎麼得來的?」

酒肆內無其他客人,宣府畢竟不是京師或者江南繁華之地,多為一貧如洗的軍戶,自耕農少之又少,加上朝廷禁止跟草原做生意,張家口外的互市已取締多年,商旅稀少,如此一來市面更顯蕭條。

此時的宣府城街巷狹窄,道路多為泥土路,長年累月戰事下來,早就不堪重負,到處都是坑窪。正德朝由於劉瑾掌權,朝廷沒有劃撥一分一毫修繕城內公共設施,沈溪坐在窗口向外望去,成片的殘垣斷壁讓人觸目驚心。

楊武親自為沈溪斟上米酒,道:「沈尚書找在下前來,不知有何事?」

沈溪看到楊武神色驚惶,惴惴不安,顯然眼前這位不想牽扯進文官集團跟閹黨間的鬥爭中,對於劉瑾派張文冕到宣府來更是束手無策,生怕張文冕的不軌之舉讓他的官位和前途受損。

沈溪不想再惺惺作態,始終是上下級的關係,自己沒必要示弱,於是正色道:「本官到地方有些時日了,未及跟軍中將領見面,現在終於得閑,你看是否……」

楊武趕緊道:「沈尚書見諒,在下跟下面的總兵官、副總兵、參將和守備不熟,具體事情你得問宣府總兵白玉……唉,去年宣府大戰的創傷尚未平復,一切都很混亂,沈尚書不妨去大同鎮視察一番……」

沈溪笑眯眯地打量楊武,狀極輕鬆。

楊武惴惴不安,慚愧地低下頭,不敢正視沈溪,他這番扭捏之舉竟跟沈溪以往見識過的那些老練油滑的地方官迥異,讓沈溪生出難道我看錯了的想法。

沈溪道:「總督府衙門設在宣府鎮,本官沒太多閑暇出來走動,卻不知近來地方是否太平,民亂頻乃?」

楊武一怔,他看了旁邊侍立的文祥晉一眼,似乎想確認是不是有這回事。

從這點上,沈溪判斷楊武不關心地方軍政,就算不是昏官,也是庸官,明顯的占著茅坑不拉屎。

文祥晉搖頭表示沒有後,楊武道:「去年韃靼人退走後,地方上太平無事,並無民亂。」

沈溪臉色凝重,問道:「那為何本官聽說,地方亂民尋釁滋事,攻城略地,宣府之地竟是兵荒馬亂,甚至要動用軍隊前去平息?」

楊武顯得很篤定:「絕無此事。宣府乃邊鎮,各城塞、堡壘以及驛站均駐紮兵馬,尋常亂民焉敢前來侵犯?再說了,這種事若發生,在下身為宣府巡撫豈會不知?下面的人絕對不敢隱瞞!」

劉瑾在皇帝面前公然污衊陷害沈溪之事尚未傳來,楊武懵然無知,以他的智慧,根本想不到劉瑾居然會撒下彌天大慌,更想不到事情會被沈溪提前知曉。

沈溪皺眉:「地方上安穩,涉及來年朝廷對草原用兵事宜,事關國策,既然楊督撫信誓旦旦說地方安穩,最近可有向朝廷呈奏?」

楊武拍著胸脯道:「每月都會有,此乃地方定規,在下這幾日就準備寫民生方面的奏疏……沈尚書是否要跟在下商議一番,以防出現偏差?」

宣府鎮於洪武年間剛成立的時候,只設總兵官一職,下轄副總兵、游擊、都司、備御等武官,後來宣德年間朝廷設巡撫宣府贊理軍務都御史,也就是宣府巡撫,主要負責管理軍鎮政務。

土木堡之變後,文官集團勢力的擴充和軍人集團地位的下降,使得宣府巡撫權責慢慢凌駕於宣府總兵之上,到弘治年間更是設總督宣府大同山西等處軍務兼理糧餉之職,也就是宣大總督,文官徹底壓倒武將掌控邊鎮。

這樣一來,宣大總督和宣府巡撫事實上都管著宣府總兵,二者職權重疊,要是分別上疏或有抵觸之處,若一方奏事而另一方未提及,朝廷可能因此下文徹查。

所以楊武認定沈溪是為此而來時,精神明顯放鬆……只要沈溪不是過問他包庇窩藏劉瑾派來人員,便可高枕無憂。

沈溪微笑著點頭:「本官確有跟楊督撫商議奏疏的打算……你看,是否就此一起寫了呈送京城?」

楊武沒有貿然答應下來,生怕沈溪有什麼陰謀詭計,特意看了幕僚文祥晉一眼。

文祥晉雖是謀士,但平時只負責處理一些文書檔案,順帶幫楊武解決一些私人麻煩,涉及朝廷高層的勾心鬥角,他經驗全無,不知該如何應對。

文祥晉不想楊武跟沈溪有太多接觸,避免露出馬腳,最好是儘快把沈溪打發,分道揚鑣各自回府,所以點頭表示認可。

楊武露出為難之色,道:「在下未帶筆墨,不如等回府後再行整理,呈文送總督府批閱,然後發函如何?」

「不必!」

沈溪一擺手,從懷中拿出幾張專門用於奏疏的空白紙張,「本官到宣府後,未及跟朝廷呈奏邊事,為避免朝中御史言官彈劾尸位素餐,故登門與楊督撫商議,免得呈文出問題。既然早晚都要做,不如就在這裡撰寫,完成後快馬送至京師如何?」

「嗯!?」

楊武這下越發為難,覺得沈溪的要求太過奇怪,其中或許有什麼陰謀,於是再次求助文祥晉。

文祥晉卻拿不出更好的主意,只是在那兒不斷點頭。

沈溪露出一副不耐煩的樣子:「若楊撫台覺得這麼做顯得太過倉促,那不如暫緩吃喝,先到巡撫衙門做完正事再說……本官登門造訪,卻在酒樓這等品流複雜之地寫奏疏,始終不太正規。」

說完,沈溪站起身來,就想下樓前往巡撫衙門。

楊武忌憚家裡藏著的張文冕等人,暗自叫苦,而他帶來的謀士文祥晉也獃滯在那裡顯然無法應付眼前這一幕,只能認慫。

「以在下看來,還是不必興師動眾返回巡撫衙門吧?此地撰寫是顯得倉促了些,但既然是沈尚書您急著向朝廷呈奏地方事,在下豈敢耽擱?這就讓人準備好筆墨……」

楊武不疑有詐,只是一味想把沈溪給打發了,所以趕緊讓酒樓準備筆墨,然後跟沈溪商議奏疏內容。

二人把宣府周邊情況詳細列明,隨即整理出來,用行文寫好,各自用了隨身印鑒,奏疏就算完成。

楊武生怕沈溪玩什麼花樣,不想讓沈溪把奏疏拿回總督府,好在沈溪很識趣,隨手交給隨從馬九:「送去驛站,快馬送至京城。」

「是。」

馬九不知沈溪的目的,公事公辦把奏疏拿到手上。

楊武笑道:「豈敢勞煩沈尚書親隨?來人啊,陪這位將軍一起去驛站。」

楊武吩咐文祥晉跟馬九一起前往,再派人尾隨「護送」,防止路上奏疏被調包,等安排妥當後,楊武才回過頭來,笑著說道,「沈尚書,事情辦妥,現在到了享受美食的時候。在下生平沒什麼愛好,就好口腹之慾,稍後不醉不歸,請!」

沈溪點頭,沒跟楊武客氣,更不以為對方會在這種場合陰謀陷害,於是賓主盡歡,飽餐痛飲一頓,直到一個時辰後才各自打道回府。

……

……

楊武回到巡撫衙門,終於鬆了口氣。

「真是個瘟神,早就聽說姓沈的不好惹,走到哪兒,麻煩就跟到哪兒……此人非常陰險狡詐,他此番來找本官,有何目的?」

楊武在酒樓時循規蹈矩,唯恐觸怒沈溪,回來便擺起官威,對文祥晉惡言相向。

文祥晉陪著小心說道:「地方上太平無事,沈尚書又沒說要借民亂跟朝廷索要錢糧,有何可擔心的?對了大人,您為何之前沒跟他提一句,請他幫忙籌措錢糧,為陛下建行宮呢?劉公公這事兒可催得很緊哪。」

楊武道:「跟他說有何用?本官乃下級,哪裡有當面跟上司伸手要錢的道理?」

文祥晉聽到後難以理解,難道不都是下級跟上級請示撥款?難道非要上級跟下級伸手索賄才算正常?

楊武帶著文祥晉回到衙門大堂,本以為這件事就此了結,但卻未料張文冕早已等候在那兒。

「啊?」

楊武本就心虛,見到此人,越發膽怯,忍不住一個激靈。

張文冕自然聽說沈溪到來的事情,陰測測地笑著說道:「楊大人可真是貴人,何事如此繁忙,居然入夜後才回府?」

「這……」

楊武看了文祥晉一眼,想讓幕僚幫忙編瞎話矇混過關。

文祥晉見張文冕態度不善,知道事情瞞不住,於是道:「大人之前出去見沈尚書,呈奏地方之事,一起寫了奏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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