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八百九十九章 秉燭夜話

雲柳聽到沈溪的話後愣住了。

她根本就沒想過沈溪在與劉瑾的對抗中佔據過主動,在雲柳想來,這件事由始至終沈溪都處於被動地位……因一時義氣而陷入到外放的境況,恐怕灰心、頹唐兼而有之,卻從未料到一切居然在沈溪算計之內。

而沈溪針對的,已不單純是劉瑾,還有朝中那些暗流涌動的勢力。

朝中許多人,以沈溪的身份無從打壓,他們要麼是文官中的幾朝元老,要麼是掌權的皇親國戚,跟這些人斗一來沒有必要,二則是毫無勝算。

這些人牢牢地掌握著權力,沈溪是後起之秀,劉瑾倒了,或許下一個權臣就會趁勢崛起,那時朝堂會進入無休止的循環。

但若劉瑾把朝中舊勢力給悉數清洗一遍,再將之鬥倒的話,以拯救者姿態出現的沈溪,收益將會無限放大。

雲柳還有很多事不能理解,暗忖:「大人哪裡來的自信,可將劉瑾一次斗垮?如今被外放在外,有什麼資本跟劉瑾相鬥?」

她不了解歷史的走向,不知劉瑾跟朱厚照間的恩怨糾葛,自然想不通沈溪底氣何在。

沈溪沒多做解釋,道:「我馬上就要啟程去宣府,你們把京城的情報工作安排妥當,然後隨我前往。未來一段時間你們就要立足宣府調查情報,之前讓你們籌備的女軍,此番或許會派上用場!」

雲柳道:「大人,因為女軍人數太少,未必能勝任情報搜集重任。」

「完全沒必要取代原本的情報系統。」

沈溪道,「只要能派上用場便可,具體細節,到宣府後我會詳加說明,你們只需帶上充足的人手……這次隊伍可能會很龐大。」

雲柳請示:「大人要將那些工匠一併帶上?」

沈溪微笑道:「自武昌府調來的工匠可暫時留在京城,但造出來的東西得找個地方儲存起來,或者運一部分到宣府,我沒理由把自己造出的東西留給別人……當然,也不是說一個都不帶,至少要帶些匠師,能夠指導宣府那邊的匠人……或許匠師會拖家帶口,事情繁雜,就交給你和熙兒處置了。」

「是,大人。」

雲柳明白,沈溪準備帶上技術人才去宣府,為了讓人安心留下,除了拿出高薪外,自然還得照顧好這些人的妻兒老小。

「大人可還有別的吩咐?」雲柳請示。

沈溪走過去,用手指勾起雲柳的下巴,輕嘆道:「你們姐妹跟我這幾年,一直顛簸忙碌,看上去滄桑許多,或許我不該如此對待你們。」

「今晚留下來……過兩天就要出發,可能很長時間見不到你們,京城這邊善後的事情,就交託給你們了!」

……

……

臨近出發,沈溪發現自己又失眠了。

在京城任兵部尚書期間,由於皇帝取消早朝和午朝,他又是兵部一把手,無需天天早到點卯,已習慣晚睡晚起,生活規律趨於穩定。

但隨著再次離京,赴任地方,他的作息又被打亂。

半夜醒來,雲柳和熙兒還在沉睡中,而沈溪卻不得不思量到宣府後的計畫。

地方人事,需要先一步整理,地方官員、軍將和監軍,分別屬於哪個派系,暗中又跟哪些人有來往,也得搞清楚……

自打從宣府回朝重任司禮監掌印後,劉瑾在九邊的勢力逐漸增強,除了跟劉宇、曹元等人相繼投奔閹黨有關外,還有就是劉瑾捨得投入,只要向他投誠的官員和將領,都會得到拔擢。

如此一來,京城是劉瑾的天下,到了邊關則是地方官員和軍將的天下,朝廷派去的督撫,處處受到鉗制。

「去到宣府後,面臨的依然是血雨腥風的局面,隨時都要注意自己的人身安全……那裡距離京城太近,的確不是什麼好地方!」

沈溪把資料整理完,沒有留下用以存檔,而是直接塞進火盆燒毀。

也許是火燒紙張的味道驚擾了好夢,雲柳從榻上直起身來,睡眼惺忪地望著沈溪,很快神智便恢複清明,她披上衣服下床,來到沈溪身後,試探地將手放在沈溪肩膀上。

沈溪伸出手,拍了拍雲柳的手背。

得到回應後,雲柳動情地攬住沈溪的脖頸。

平時雲柳都以剛強而自立的姿態出現,以至於沈溪覺得,雲柳是他身邊最為堅強的女人,但現在看起來,也有小女兒家的一面。

沈溪柔聲解釋:「即將離京,我得把離開前的所有事情都準備好……距離天明還有很長一段時間,你不必陪我,早些休息吧。」

雲柳並不想就此放手,她跟沈溪以這種類似於夫妻形式相處的機會不多,她一直都是以一個醜小鴨的視角去看待沈溪,在她眼裡,沈溪永遠都高高在上。

沒有得到雲柳的回應,沈溪不再多說,而是把剩下幾張未及燒毀的紙,攤開來讓雲柳看。

沈溪不想保守秘密,對於到宣府後怎麼應對想讓雲柳心中提前有個數。

「大人為何不跟朝廷進言,審查九邊財政呢?」雲柳最後坐到沈溪懷中,輕聲細語問道。

沈溪笑了笑,回答:「如今管事的不是陛下,而是劉瑾,朝廷審查的結果不過是給閹黨創收罷了。以劉瑾之前幾次清查地方弊政看,每次他都要撈不少銀子……既如此,何不繼續讓地方財政惡化,以至於矛盾凸顯出來呢?」

「矛盾?」

雲柳感覺沈溪另有圖謀。

「對!」

沈溪點了點頭,道:「有些事,不能說得太明白,陛下的信任是劉瑾憑仗所在,一旦失去,就會萬劫不復……這麼說吧,但凡地方上有一處打出『清君側、誅劉瑾』的旗號反叛,劉瑾的人設就要轟塌,失去聖寵幾乎是必然的事情。」

「啊?」

聽沈溪這麼一說,雲柳立即明白其中訣竅。

沈溪又道:「地方上的矛盾,不在劉瑾可控範圍內,他越是利欲熏心,地方上矛盾就越大,若是一般人也就忍了,但若是那些世襲的王族和勛貴呢?未必能忍下這口氣……這就好比一個火藥桶,隨時可能被點燃,而我不過是給火藥桶增加幾個引線罷了!」

雲柳低下頭,道:「大人果然早有準備,並非草率行事。」

沈溪先是點頭後又搖頭:「若我是第一次去宣府,必然跟無頭蒼蠅一樣,找不到方向。但此番已是我第四次往西北,九邊軍政體系是什麼模樣,我比劉瑾更清楚,那些個地方官員和軍將就好像一個個門閥,各自都有利益所在,至於朝廷委派的總督和監軍不過是空頭元帥,戰時可以勁往一處使,但在和平時期……只能呵呵了!」

「嗯。」

雲柳發現根本無法接茬,只能點點頭當作應和。

沈溪若有所思:「我在京城,身為文官,做什麼事都要以儒家規範作行為準則,但到宣府,我搖身一變成了軍隊統帥,做的事情必須得以軍隊為先。我在朝中能駕馭的,遠不如我在軍中可以動用的力量。」

雲柳兩眼放光:「大人在軍中,的確擁有無可比擬的聲望。」

說話間,雲柳望著沈溪,崇敬之情溢於言表。

沈溪笑了笑,擺手道:「很多事情流於表面,你看到的未必是真實可信的……那些人說敬重我,不過是因為我能帶領他們獲得利益,可一旦我要奪走他們的利益,誰會跟我一道?」

雲柳秀眉微蹙,認真思索沈溪提出的這個問題。

沈溪憐愛地望著雲柳,道:「看到如今的你,我很欣慰,就好像最初給我的印象,知書達禮,身上帶著一股熱忱,對任何事都有自己的見地,而不是一味迎合……至今我還記得你領兵馳援土木堡時的風采!」

被沈溪一說,雲柳羞赧地低下頭。

沈溪搖了搖頭:「其實我精心籌劃這一切,不過是想圖個安逸罷了……自打登上兵部尚書之位,沈家已不再是閩西寒門,哪怕我現在就致仕,回鄉也可保一世富貴,小時候的夢想已實現。」

「要是我繼續向前沖,想位極人臣,或許就要迎來無數風波險阻,稍有不慎就會傾覆,墜入十八層地獄。如此看來,其實留在朝中不如引退,經商賺錢,過幾天舒心日子,身邊有三五紅顏知己,一輩子逍遙快活……人生至此,應該沒什麼遺憾了吧?」

「可是……大人生來就是要做大事的!」雲柳緊緊地抓住沈溪的胳膊,一臉堅定地說道。

「大事?」

沈溪笑了笑,最後再次無奈搖頭,「我能做的大事,也就是順應潮流,適當加以引導和改變。可我擔心,一旦有一日這潮流不可逆,我是否就要束手就擒?」

雲柳聽不懂沈溪話語里的機鋒,只是摟緊沈溪,想用自己溫暖的胸膛融化沈溪那顆似乎已經結冰的心。

沈溪呼吸急促起來,很快輕笑一聲,抱著雲柳走回榻前。

……

……

沈溪被外放,最得意的要數劉瑾。

三月初五這天,劉瑾將孫聰、張文冕和張彩叫來商議事情,重中之重便是朝中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