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六章 沈公

盜匪做買賣,通常都是劫財不劫人,這屬於盜亦有道。

在華夏老百姓的思維里,錢財乃身外之物,丟了就丟了,只要人沒事就好,去官府報案只是徒勞,說不一定見了官可能要先挨二十大板。

路上遇到盜賊,求的是人平安無恙,財去人安樂,就當自己倒霉,以後行路小心點兒就好。

可若是人財兩失的話,就沒誰能這麼淡定了,就算拼上一死,也要去官府報案,若再把事情鬧得大一點兒,官府可能就不得不作出動作,以平息輿論。

但這伙盜匪可不一般……

搶劫也就罷了,聽說劫的是官員的家眷後不但不收手,還要把當官的老娘給抓走,一句「任由你們處置」,分明是要蹂躪折磨後再殘虐至死啊!

盜匪直接就拿著刀槍往周氏身邊涌了過去,周氏此時不復囂張的模樣,把頭埋在丈夫懷裡,嘴上除了哭喊已經不會別的。

「保護夫人!」

在這危急關頭,車馬幫弟兄拿著棍棒挺身而出只是三五個人。

這幾個車馬幫的弟兄衝出來阻擋,的確是延緩了盜匪的動作,但盜匪中有人直接一槍刺了過去,就把車馬幫一名弟兄的脖子給扎了個通透,隨著槍尖拔出,鮮血如噴泉般涌了出來,人倒在地上抽搐兩下就一動不動了。

鮮血淋漓的場面一出來,瞬間把在場所有人給嚇住了。

周氏雙目圓瞪,連喊都不敢喊一下,什麼威風都沒有,剩下的只是無窮的恐懼和懊悔……我沒事那麼顯擺幹什麼?走到哪兒吵到哪兒,很不得天下人都知道我有錢,這下終於把災禍招惹來了,如今可如何是好?

「把馬車和這惡婆娘帶走!」

山賊頭目雖然臉上蒙著布,看不清楚其神色,但從其行事看分明是個狠角色,殺個人眼神沒有一點兒變化,聲音冷酷中透著一抹猙獰。

周氏拚命掙扎,但依然被人強硬地從沈明鈞懷裡拖了出來,沈明鈞想抓住妻子,但染著血的紅纓長槍的槍尖已經抵在他喉嚨上。對方殺人不眨眼,槍尖只要再前進一分,沈明鈞就會步那死去的車馬幫的弟兄的下場,這下沈明鈞終於不敢動彈了。

「荷兒……」

聽到丈夫的呼喚,周氏張大嘴巴,想說點兒什麼,可喉嚨彷彿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一丁點兒都說不出來,滿臉都是眼淚,拚命伸出手,想跟丈夫的手拉在一起,可她畢竟沒什麼力氣,很快就被拖到一邊,人在地上滾了個滾,又被拖了起來。

上來一人將她扛起,就要把她往馬背上捆。

眼下車隊有三四十人,可沒一個人敢站出來說話,就連久走江湖的朱起也知道這群人不好惹,若是反抗的話說不一定所有人都會遭殃。

但眼睜睜看著賊人把狀元娘擄去,這下京城不用去了,估計以後也沒人會再雇請他們,難道要重新回去當山賊?連剛有一點幸福和安穩日子的女兒,以後恐怕也要再次顛沛流離……

就在朱起內心糾結於要不要拚死一搏,大不了以死來維護忠僕名聲時,惠娘邁著步子走了出來。

「諸位!」

惠娘此時俏生生地站在那兒,雖然她心裡也害怕至極,但卻仍舊能保持不卑不亢的語調,「錢財你們要儘管帶走,只是請把人留下,我們絕不會報官,而且以後我們每年都會派人孝敬。」

山賊頭目勒轉馬頭,冷笑道:「這位夫人,看你處事以及說話語氣,是個能幹人!不過,你說得再好聽,我們也不會信你的鬼話,我們落草為寇,就沒想過太平日子!再不走,連你等一併綁回去!」

惠娘用堅定的語氣道:「我們是閩西汀州商會,幫朝廷運糧,只要你們肯放過我們……」

那山賊頭目臉色一變,冷冷打量惠娘,似乎想把她看透。

「閣下就是汀州商會大當家,嶺南女神醫,陸孫氏陸夫人?」山賊頭目直接把惠娘的名號報了出來。

惠娘沒覺得有多榮幸,倒是站在她身後的朱起卻感到重重危機襲來。

朱起落草過,自然知道人們的想法,覺得把自己強大的背景報上去能把山賊給嚇住,求人放一馬。殊不知,東西搶了,人也殺了,人家罷手根本就沒有意義。

賊人聽到你背景強大,首先想到的便是殺人滅口,你汀州商會既然有那麼強大的力量,可不能讓你們活著,現在殺了你們,可以免除後患。

此時惠娘已經沒有退路可言,她不想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好姐姐蒙難,那她沒面目去京城,更沒臉回汀州。

「是!」惠娘一咬牙道。

那山賊頭目有些猶豫。

後面有弟兄過來喝問:「當家的,管他什麼商會,照殺不誤,人都殺了……要不把所有人綁回去,一了百了!」

山賊頭目揮起馬鞭就打在那賊人身上:「出來做無本買賣要講仁義,汀州商會的大當家,那可是天下數一數二的女神醫,用萬家生佛來形容也不為過,當初中原瘟疫爆發,你家若不是用她發明的種痘法,妻兒老小能活到今天?」

一句話,便讓這群原本不可一世的山賊沉默下來,有人還不自覺摸一下胳膊。

天花本是最致命的瘟疫,幾乎過上幾年就會爆發一次,只要染上這瘟疫,不死也要留下滿臉麻子,可就在前幾年,朝廷逐步推行種痘之法,讓天花受到了控制,只要哪個地方出現疫情,官府立即組織種痘,失去傳染源,每次瘟疫都在小範圍內便被消滅。

而這種痘之法,竟然不是出自宮廷中的太醫,而是源自嶺南一位陸門孫氏女神醫。

大江南北以及西南、西北等地,許多爆發過瘟疫的地方,近幾年家家戶戶都擺起了女神醫的生位,甚至湖廣、四川、陝西等地,還有人為女神醫建起了廟宇。

山賊頭目冷聲道:「你說自己是陸夫人,有何憑據?」

這下可把惠娘給難住了,她忽然想起自己有路引,連忙從懷裡掏了出來,道:「這是我的路引,您只管拿去看。」

等惠娘的路引,還有馬車上裝載的汀州商會賬目相繼被拿出來,這伙山賊終於相信惠娘就是宅心仁厚世人稱頌的女神醫。

那山賊頭目仍舊猶豫不決,為了這買賣,已經跟了十幾天,弟兄們得吃飯。眼下他們又殺了人,就算知道對方是對老百姓有恩的人,他們也不可能善罷甘休。

做都做了,知道對方是善人,沒直接下令殺人滅口已是格外開恩。

「錢財留一半,這女人我們帶走!」山賊頭目最後作出決定。

惠娘一聽急了,剛才說了半天,說得好像對我感恩戴德,原來只是換來留下一半錢財……我好姐姐命都沒了,我沒法交待,還不如把我一併殺了。

「錢財你們帶走,人留下!」惠娘幾乎是嘶喊著說出這句話,「若諸位英雄好漢不嫌棄,賤妾願意替回我這位姐姐!」

「夫人可真是仁義之人,怪不得為萬家供奉,但我們劫的是官,貪官不仁不義,將我等逼上絕境,若像這般刁惡的官員家眷都不殺,如何服眾?」

周氏心裡大叫冤枉,我不過是路上多花了點兒錢,然後跟人說話嗓門大了些,什麼時候不仁不義了?我可從未做過傷天害理的事情!

以前能說會道,可現在她心裡就算有再多意見,卻連個屁都放不出來,只是一張臉漲得通紅。

這群惡魔,殺人不眨眼哪!

惠娘幾乎已經絕望了,不過她還是義正辭嚴道:「並非所有的官都是贓官,這位周家姐姐,嫁入沈家十幾年,不過是一普通婦人,從未做過惡事,她公子是新科狀元,為官兩載,已為泉州百姓謀福利,難道是贓官嗎?」

惠娘終於還是把沈溪的名號說了出來。

儘管她知道,把沈溪報出來可能是自尋死路,對方若知道沈溪是入直東宮的翰林官,想到那是天子近臣,離殺人滅口恐怕就不遠了。

這群山賊卻好像有些聒噪,一堆人居然交頭接耳說著什麼。

為首那山賊頭目什麼話都沒說,一擺手,讓人把周氏放了。

周氏手腳被人鬆開,她不敢置信地左右看了看,接下來的反應就是趕緊回到丈夫身邊,彷彿那裡才是最安全的港灣,誰知道她還沒跑出幾步,腳下一軟,人摔在地上半晌爬不起來。

眾山賊突然從馬上下來,車隊的人下意識地往後退,卻見那山賊頭目一抱拳道:「居然是沈公家眷,鄙人在這裡先賠罪了!」

說著,居然跪下來,給周氏磕了三個響頭。

這讓周氏嚇的幾乎失禁……

這殺人如麻的山賊居然給我下跪?這可不是普通劫道的小賊,而是雙手沾滿血腥的巨寇啊!

其餘山賊也都跪下來磕頭行禮,最後那山賊頭目,把剛才用長槍殺人的漢子叫過來,揮起一刀將他的手給砍了下來,又是一陣鮮血淋漓。

「哇……」

之前陸曦兒、沈運、沈亦兒等孩子在馬車上沒看到殺人,後來被人強行拽了下來,此時見到這一幕頓時嚎啕大哭起來,聲音凄厲而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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