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三章 追思會

惠娘態度決然,不容旁人質疑。

周氏除了佩服惠娘這種守節的氣度,不由覺得有幾分自慚形穢……惠娘志向如此高潔,她設身處地自問做不到,孤獨終老的滋味可不好受。

周氏除了把沈溪陞官的消息寫信告訴寧化老家,也同時把惠娘的情況寫信告訴京城的沈溪。

不過,周氏這次沒讓惠娘寫信,因為她覺得惠娘在沈溪中狀元後性格改變了許多,不知是否是她的錯覺,但總是要避免刺激這個好妹妹。

此時京城的沈溪,還在準備應付弘治皇帝對太子朱厚照的階段性考核,同時準備拯救因為心學而著魔的謝丕等人。

謝丕的邀請,被沈溪看作是被心學荼毒的結果。

年輕人喜歡新奇的學問,想用自己的方式改變時代,這跟沈溪的想法大致相同,可問題是,心學並非當前的主流思想,就算要加以推崇,也應該以前人對心學的總結去潛移默化進行改變,而不能直接與理學衝突。

沈溪也是兩世為人才明白這一點,可謝丕卻未必能理解,所以在反覆斟酌後,他決定出面制止謝丕玩火自焚。

八月初二,沈溪按照謝丕送來請柬相約之所,前往講壇所在地赴會。

這次學術講壇設在京城西郊一處古老的寺廟中,名為「大華寺」,看得出來香火不怎麼旺盛,殿宇都顯得破舊,好在院子空曠,可以坐下不少人,前來參加學術講壇的人都需要各自準備蒲團坐墊,不過更多的人是慕名而來,熙熙攘攘足足有二三百人,人頭攢動中,站在講壇四周的空地等候。

沈溪沒想到謝丕在京城把心學傳揚得如此廣泛。

「聽說沒有,好似有翰林在傳播心學,今天來可要好好聽聽,說不一定對來年鄉試有所助益。」

「我聽說這位還是詹事府的官員,卻不知是哪一位?」

「不管是哪一位,總之能開創一門學問,一定是才學卓著之人……而且,詹事府的官員,往往會擔任順天府院試和鄉試的考官,如果能因此結交,倒是幸事一樁!」

「瞧你說的這般俗氣,但有句話你倒是說對了,此人想必有一身真才實學,你想那謝公子是什麼人,他都能虛心求教,此人在朝中定然位高權重……哎呀,莫不是謝閣老本人?」

沈溪一身便裝進入大華寺,講壇設在大殿前方的空地上,在嘈雜的人群中站了一會兒,聽到的都是對今日講學之人的猜測。

這些人哪裡是來學習揣摩心學?

根本是攀附權貴!

知道謝丕的父親是內閣大學士謝遷,便以為這位講心學的哪怕不是謝遷本人,也必然是朝中地位卓然的名儒方家。

「這位可是沈大人?」

沈溪在人群中聽了一會兒,越聽越覺得不堪入耳,正準備找到謝丕阻止他開講壇時,一名神色恭敬的下人擠開人群,過來向沈溪行禮。

沈溪看著來人問道:「你認識我?」

「大人貴人多忘事,您老多次到府上,小人乃謝府家僕,哪裡不認得您?是少爺讓我等在大殿這邊恭候您老大駕,請到後院說話吧……」

沈溪點了點頭,正好要找謝丕,這下倒是省事了。

繞過大殿,來到後殿菩薩堂前,這會兒正有人上香,沈溪定睛一看,卻是一名衣著雍容華貴的老夫人向著觀音菩薩像頂禮膜拜,謝丕侍立旁邊,對老婦恭恭敬敬,旁邊站著幾名丫鬟和健婦,神色也都很端莊肅穆。

從謝丕的態度看,這位老夫人應該是他的母親,但卻不知是他生母謝徐氏,還是繼母謝陸氏。

卻見一個活蹦亂跳的身影在謝丕身旁晃悠著小腦袋,見到雄偉的寺廟殿堂以及各菩薩、羅漢的雕塑,令她非常開心,正是謝丕的侄女謝恆奴。

此時的謝恆奴,身著一襲男裝,喜笑顏開,哪裡有半分求神拜佛時的莊重?從其輕鬆的態度看,說明這老婦並非她親祖母,由此沈溪基本可以料定,大殿中的婦人是謝陸氏。

「早些結束,別在外太久。」

謝丕扶著謝陸氏出門時,老婦人一臉慈愛地對謝丕說道。

雖然不是親生,可到底是過繼到她名下的兒子,要為她養老送終,謝陸氏對謝丕視如己出,讓人見了不由讚歎母慈子孝。

沈溪沒有上前,目送謝陸氏由謝丕和謝恆奴陪同出了後殿門口,他才走到佛堂前,就聽到後面「噔噔噔」腳步聲,謝恆奴嬌喘吁吁地跑了過來,欣喜看著沈溪,問道:「七哥,是你啊?」

「不得對沈先生無禮!」

謝丕走過來,輕聲喝斥一句……或許是不捨得教訓,他的語氣並不是很強硬。

謝恆奴很聽這個二叔的話,知道自己能出家門全靠二叔幫忙,若不老老實實,以後再沒機會出來走動,更別說是到這種人多熱鬧的地方。

有大半年時間不見,沈溪見到謝恆奴有幾分親切感……小妮子又長高了許多,不過臉上的純真無邪倒與以前別無二致,臉上洋溢著如陽光般燦爛絢麗的笑容,明媚可愛。

連沈溪都被這笑容感染。

「就怕先生抽不出時間,先生來了就好,總算不用學生出去跟那些人講,自從聽了先生之前的一番教誨,學生感覺對心學所知甚少,難登大雅之堂。」謝丕倒是自謙,在沈溪面前一點兒衙內的架子都沒有。

宰相家的門子還七品官呢,可這位宰相家的公子,卻平易近人,給人以如沐春風的感受,難怪在京城那麼受歡迎。不過沈溪卻不領情,搖搖頭道:「我提出的心學理論,尚有不完備之處,貿然拿出來說,只會讓人恥笑。」

謝丕有些不服氣地道:「怎麼會呢?先生可有見到外面那些人,他們都是為心學而來……」

沈溪將他之前在外面聽到的那些閑言碎語對謝丕說了,謝丕聽到後,神色黯然,他本來還覺得是自己宣講心學卓有成效,這次學術講壇能來這麼多人,證明這一理論確實具有蓬勃的生命力,但到此時他才知道,原來這些人只是前來湊熱鬧攀附權貴的。

在這年頭,沒什麼明星,最出名的就要數那些儒學界享譽盛名的大儒,誰名氣高,誰就受到推崇,要有什麼活動,也就應者如雲。

若外面的人知道此番來學術論壇講座的只是去年授官的新科狀元,如今雖然在翰林院和詹事府供職,但要出頭恐怕遙遙無期,屆時不但會失望而歸,連同之前還算認可的心學,也會加以抨擊。

一門學問在誕生之初,是很容易為人所攻訐,因為這些理論會被人看作荒誕不經。站在唯物主義的立場,連沈溪自己都覺得主觀唯心主義的心學有很多不可取之處。

與心學大師王陽明不同,沈溪對待心學只是將其看作是快速揚名、開宗立派的一條捷徑,而沒有當作事業來做。

其實理學和心學都有其存在的道理,也都有其自身不足的地方。

理學和心學出發點不同,很多時候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立場不同觀點迥異,沒有誰對誰錯的問題。

謝丕有些為難地道:「先生,外面那麼多人,還有許多是學生的知交好友……該怎麼辦才好?」

沈溪道:「該講還是要講,不過不是講學,而是要追思剛過世的白沙先生。」

「白沙先生?」

謝丕愣了愣,思索了好一會兒才反應出沈溪說的是誰……此人是大明享譽一時的思想家、教育家、書法家、詩人,江門學派的創始人,對心學發展作出過突出貢獻。今年二月,陳獻章於故鄉病逝,此事在文壇引起一片哀嘆,如此方家逝世是大明儒學界的一大損失。

沈溪重重地點了點頭:「白沙先生半生致力於教書育人,其所講內容以朱子理學為主,但其中部分內容卻涉及到心學,我們不應該用自己的口吻去說,而是用白沙先生的理論去傳達一種思想,如此才能更為人接受。」

謝丕遲疑道:「可……可是……我對白沙先生不太了解啊。」

沈溪心想,就知道你不了解,這不給你準備好了?

沈溪從懷裡拿出一份文稿,交給謝丕:「你先大致看過,將語句背熟,之後拿出去照著說便是……」

謝丕一時沒反應過來,他從未有過演講的經驗,只是照葫蘆畫瓢來一次講學,本是想跟幾個好友輪番上去講講自己對心學的見解,就跟文會一樣,沒什麼固定的發言稿。現在外面來了這麼多人,隨便上去說說顯然不行了,必須要有符合邏輯的發言稿來支撐這次講壇。

「先生……您……有讀過白沙先生的著作?」謝丕把手上的文稿草草看了一遍,見沈溪引用許多陳獻章的思想、言論,不由大為驚訝。

沈溪點了點頭,他備考鄉試和會試時,看過許多時人文集,對各家學派都有一定了解。當然,對於各學派傳播思想的優劣,他則是用上一世帶來的思想進行評判,客觀公正了許多。

陳獻章在學術上的造詣,在明朝可是響噹噹的,幾十年後朝廷下詔建陳氏家祠於白沙,並賜額聯及祭文肖像。額曰「崇正堂」,聯曰:「道傳孔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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