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九章 心服口不服

蘇通的才學,旁人都是佩服的,以他的文采,莫說是府試,中秀才補增生、廩生應該也是綽綽有餘。若非三年前他因為父親過世而居喪,蘇通應該少年即科場有為,不用等到二十歲才來與這些後生一較長短。

但一山還比一山高,蘇通遇到了吳省瑜。

本來被大多數人輕視的官宦子弟吳省瑜,用兩篇比程文還要精妙的文章令在場所有人為之折服,到這個時候,吳省瑜的才學已經為人認可,不再懷疑他跟賄考這事有關。

剩下的只有沈溪。

這個在很多人眼中謎一樣的人物,十歲參加縣試、府試,都是第一場即過,甚至府試還被高知府點為案首。

若是沈溪的文章不能比蘇通和吳省瑜更加精妙絕倫,肯定會被冠以賄考的罪名,若是差上許多的話,那這些考生當場可能就會鬧事。

終於到張貼最後一張考卷,所有人都屏氣凝神。

最開始考生們都覺得,是因為賄考才令他們落榜,現在單從前九篇文章來看,就算其中有不足的地方,但這些人文采斐然,說賄考太過牽強。但畢竟此次所有事情,都是因為十歲孩童被點為案首才引發,沈溪成為了眾矢之的。

卷子終於在萬眾期待中被張貼上去。

紙張不是很大,因為沈溪的文章並未頂著字數去寫,兩篇文章加起來才七百字出頭。

馬上開始有人大聲朗讀,把其中的內容,說給後面那些看不到的人知曉。

雖然來的人很多,但現場一片安靜,所有人都在認真傾聽。

等讀完後,前面自會有人把文章抄下來送到後面傳閱,很多沒聽清楚的地方,通過字面能有更深的理解。

「這第一篇文章,不過如此,恐怕難以與吳公子和蘇公子的文章相提並論吧……」

因為第一篇文章論的是個人修養,沈溪在其中雖然引經據典,但因題目本身就是為考察學生對於《四書》中關於聖人之言的掌握,就好像問答題一樣,文章再精妙也就那麼回事。

考生們本著先入為主的態度,認為沈溪的文章一定做得不好,就算這第一篇八股文跟蘇通和吳省瑜的不相伯仲,也會被說成不能相提並論。

這些考生分明是上來就奠定了找茬的基調,好為後面貶損沈溪這個十歲的案首做準備,他們甚至準備以這篇文章作為本次府試有「賄考」之事的鐵證。

但一些有心人,已經開始閱讀第二篇文章,那是決定本次考試是否正常的關鍵。

很多考生已經注意到,前十名的考卷,但凡第二篇文章,都主要論述「有匪君子」,而非「學而時習之」,這讓考生們意識到,其實高明城認為的有文採的君子,一定是要經過磨礪。

這前十名的考生之所以能把論述點找准,需要對於人情世故有一定閱歷,他們料想以沈溪十歲的光景,本經據說還不是《詩經》,見到這題目,一定會在「學而時習之」上大做文章。

沈溪在第二篇文章一開頭,就引用排比句,將學而時習之的重要性展開論述,讓更多人覺得,這篇文章也就那麼回事。

可越往後看,考生們越驚訝。沈溪在作第二篇文章已經完全進入到考試狀態,行文之間文采斐然,躍然紙上。與縣試不同的是,沈溪在府試中沒有藏拙,興之所至,文章洋洋洒洒頗見功底。

本來還有人在抄寫準備傳閱,可在見到這篇文章後,那抄寫之人似乎也愣神了,完全被帶入到文章當中去。

「……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

當大聲誦讀這篇文章的人,讀到這裡時,在場的人一片驚訝。連讀的人都停了下來,彼此間詢問,從何處見過這兩句詩?

要說一兩篇時文或者是引用典故的古籍在場之人沒看過,尚屬情有可原,但詩詞的流傳度相對更廣,而這兩句詩讀出來如此琅琅上口,甚至可稱得上是膾炙人口的佳作,在相互詢問之後,居然沒一人能說得上出處和來由,那就只有一種解釋,這是沈溪在考場上自己作的。

這句詩,簡直是為論述「有匪君子」而量身定製,有這樣兩句詩,整個文章文采幾乎上升了一個檔次。

眾人將文章讀完之後,很多人已經低下頭搖頭嘆息,此時他們已然覺得,屈居人之下,似乎在情理之中,而非真的存在「賄考」。

「不可能,他一介十歲孩童,怎可能作出如此文章,作出如此詩詞?這一定是找人代作的!」

到這個時候,很多人氣急敗壞,他們不甘心認輸,有點兒胡攪蠻纏的意思。

畢竟張貼出來的考卷是由專人謄寫的,並非原考卷,其中是否有貓膩很難說。

那衙役冷笑道:「府尊大人早就知道你們這群人不死心,特地將沈小公子的原卷拿出來,給你們瞧瞧。」

說著,有專門的衙役把沈溪之前曾經糊名的考卷拿了出來,並沒有貼上告示欄,就拿在手裡給眾人看,一頁一頁翻下來,上面有考官用硃筆所畫的圈,以及一兩句點評。

考卷上的文章,與之前張貼出來的並無二致,而官府又拿出沈溪曾親筆所寫的「親供」,比照上面的字跡,這些都足以證明這篇文章乃是沈溪親筆所寫的證據。

「怎樣,死心了吧?」

那衙役怒氣沖沖地道,「府尊大人有言在先,若你們覺得不服,那就告上省城,就算到天子面前告御狀也由著你們,若是服了,就老老實實回去溫書,以後有的是錄取機會。再鬧事,別說挨板子吃官司,連以後你們考試的機會都一併剝奪了,那可是你們自找的,怨不得旁人。」

在場的士子頓時灰頭土臉。

之前一系列「賄考」的傳聞,在府衙張貼這十張考卷之後,已經不攻自破。

就算有些人還想胡攪蠻纏,但一想到府衙這邊放出來狠話要剝奪他們參加府試的資格,他們便不敢頂著風頭硬上。

科舉是讀書人一輩子的希望,他們可不敢拿自己的前途做賭注。

「嗚呼哀哉,嗚呼哀哉,這是什麼世道,我寒窗苦讀數十載,文章竟不及十歲孩童,實在無顏苟活於世啊。」

一個四十多歲的考生,站在公告欄前怨天尤人。

旁人勸解:「林兄別想不開,你不過是一首詩做得不及那十歲孩童而已,你說他,若非這首畫龍點睛的好詩,能被點為案首?」

本來許多考生心理失衡,痛不欲生,但聽到這句話,彷彿找到心靈慰藉一樣,轉念一想,可不是,沈溪除了詩作得好,還有什麼?

至於沈溪文章的精妙,就被這些人選擇性忽視了。

於是在三三兩兩歸去的途中,這些人相互安慰,所說的話大致相同,我們輸的不是文采和文章,只是輸給十歲孩童那首詩而已。

「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

每個人在心裡琢磨一番,這話似乎是在勉勵他們,這一屆沒過,還有來年,還有來來年,生命不息考試不止,早晚有一天我要金榜題名位列朝堂……一副雄心壯志,憧憬一番,卻是把沈溪這句詩當作是人生的座右銘,準備回家繼續寒窗苦讀。

一些本來留在府城準備「重考」的士子,知道徹底沒了希望,收拾細軟準備回鄉。

而在府衙街口的茶樓里,卻有個十四歲的少年,正拿著沈溪府試文章的手抄本,仔細端詳,他的臉上帶著幾分感慨,間或透露出的失望之色難以掩蓋。

「少爺,我們該回去了,老爺頭兩天派人來催,說是考試一結束,就送少爺回家。可您……」

老僕人非常著急,因為自家少爺一再延遲動身回鄉的日期。

這少年郎不是別人,正是本次府試屈居沈溪之下名列第二的吳省瑜。

吳省瑜仍舊看著手裡抄寫的文章,搖搖頭道:「我不但輸了他年歲,連文章都輸給了他,實在不甘心。」

在髮長案之後,吳省瑜雖然向沈溪道了恭喜,保持了風度,但心裡卻不服氣,以他對於自身才學的自負,根本就沒想過會輸給沈溪。留在府城,他也是想看事情的結果,到底官府是否會在輿論壓力之下剝奪沈溪的案首,那到時候,他就可以進補案首之位。

吳家雖然是豪門望族,但吳省瑜畢竟是庶出,自小就很要強,而他又聰明好學,學業進步很快,在所有吳氏子孫中屬於出類拔萃的。正因為如此,他才會以一個庶子的身份得到吳家老太爺——如今的山西布政使吳文度的刻意栽培。

雖然文無第一,一篇文章無法從語句的好壞斷定高低,但好文章就是好文章,吳省瑜心胸也算開闊,在看過沈溪的應試文之後,他便知道自己真的輸了。

那家僕笑道:「少爺,您也是少年郎,前途不可限量。老爺說了,已經把少爺過府試的消息寫信往山西告知太爺,太爺知道後一定會很高興。到那時,少爺或者能得太爺的恩許,到國子監讀書。」

吳省瑜曬然一笑:「我不需要得到家族的萌蔭,我的將來我自己會爭取。不過,我們的確在府城多停留了些時日,姜伯,你去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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