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回 茫茫大海(上)

三人下得山來,取路向北行去。陳靖仇只覺心情暢快,於小雪想著陳靖仇的師父不久就能救出,也是很快樂,兩人說說笑笑。拓跋玉兒卻默然無語,低頭趕路。

光陰易逝,快樂時光最短。數日之後,已渡過黃河,再向北行幾日,便到了三岔路口邊。道旁幾株柳樹,隨風輕擺。三人下馬。陳靖仇道:「玉兒姊姊,我要向西行了,咱們就此別過。」想到拓跋玉兒回到塞外草原,而她們部落遷徙不定,不知將來是否還能再相見,心中傷感,道:「這隻煉妖壺,和神鼎一塊送給你吧!路上小心,多保重!」

拓跋玉兒道:「這……這怎麼行!」陳靖仇將煉妖壺塞到她手裡,道:「神鼎那麼重,你一個人又怎麼能帶得回去?你就收下吧!」

拓跋玉兒接過,眉間帶著憂傷之色,問道:「小雪,你將來有什麼打算?」於小雪臉上一紅,低頭道:「我……我已經沒地方可去了。陳哥哥他到哪兒,我就跟著他到哪兒。」拓跋玉兒低頭不語。

過了良久,陳靖仇道:「玉兒姊姊,時候不早了,趕快上路吧!」拓跋玉兒方才如夢初醒,急忙轉過頭去,慌忙道:「啊……那再見了!你們也多保重!」跨上馬背,長鞭一甩,向北疾馳而去,幾顆淚珠,映著日光,划過一道晶瑩的弧線,落入身後泥土之中。於小雪也掉下淚來,喊道:「再見!拓跋姊姊!」

陳靖仇和於小雪策馬緩緩西行,時已初秋,風轉葉黃,道旁兩排枯木,幾縷輕煙,縈繞在一帶枯草之間,更增蕭索之意。陳靖仇心中茫然若失,於小雪心裡也是憂悶,於路倆人都默默無話。當晚,尋了個客店,早早歇了。第二日,又繼續向西行去。將近正午,正在道上趕路,忽聽身後馬蹄得得作響,似乎有人從後急速趕來。待的近了,陳靖仇和於小雪讓到路旁,回頭一看,只見來人縱馬急奔,紅衣飄舞。於小雪叫道:「啊!拓跋姊姊!」陳靖仇也認出是拓跋玉兒,不禁又驚又喜,又奇又悲。拓跋玉兒馳到二人身前,勒住馬韁。陳靖仇心中微覺詫異,道:「玉兒姊姊,你,你怎麼又回來了?」

拓跋玉兒道:「阿仇,我還欠你和小雪一次人情,所以我想等救出你師父之後,再回北方大漠去。」陳靖仇撓頭道:「什麼人情,我怎麼記不得了?」

拓跋玉兒道:「傻瓜,上次龍舟之上,不是你和小雪,冒著生命危險救我出去的嗎?」陳靖仇笑道:「原來是這件事啊……我早就忘記了,那真的沒什麼啊!」拓跋玉兒扭過頭,道:「不行,讓我欠著你們一次人情——那我這輩子,心裡都不會舒服。」陳靖仇道:「但是……」

拓跋玉兒抬起頭來,柳眉微豎,道:「不要再但是,可是的了!——總之,讓我好好還你們一報,我再回北方草原去,這不就成了!」

陳靖仇笑道:「從沒見過要還人情,也有這麼凶的。你那麼想跟著的話,那就跟著吧。」拓跋玉兒雙頰一紅,急道:「我哪裡非常想跟著,我……我只是……」於小雪道:「拓跋姊姊,那你就留下來吧。我一直擔心你回到北方,從此再也見不到你了!」拓跋玉兒挺直上身,瞪了陳靖仇一眼,道:「你看你看,人家小雪多有人情味,哪跟你這傻瓜似的!」雙腿一夾,當先向前馳去。陳靖仇和於小雪楊起鞭,跟隨在後。

自從有了拓跋玉兒,一路上又多了許多歡聲笑語。不知不覺間,已到雷夏澤畔。陳靖仇心中喜悅,辨明路徑,三人來到湖邊密林之側,將馬拴了。徑向林中行去,不久,眼前現出了一片茂密的竹林,已能遠遠望見草舍,穿過竹林中的小徑,陳靖仇三兩步跑到籬笆門前,大聲喊道:「師伯,師伯母,我把葯帶回來了!」但林中一片寂靜,只余禽鳥驚飛,枝葉錯雜互擊之聲,回聲隱隱,那竹籬笆內卻死氣沉沉,毫無動靜。陳靖仇伸手推門,只見柴扉虛掩,枯枝滿院,屋檐下,窗檯邊儘是蛛絲。屋門已破舊不堪,走入屋中,見地上已落了厚厚一層灰土。陳靖仇心中隱隱覺得不妙,接連推開了幾間房門,都是塵土遍地,蛛網厚結,已是久無人居。不敢相信眼前情景,退回草廳中,道:「怎麼會,怎麼會這樣?」

拓跋玉兒也四處看了看,問道:「阿仇,你師伯還有別的住處嗎?」陳靖仇道:「這我倒沒聽師伯母提起過,但師伯有傷在身,又怎會隨意搬到別處?」於小雪擦乾淨木幾,讓陳靖仇坐下,道:「陳哥哥,或許婆婆為了躲開宇文太師,不得以,只好搬到更安全的地方了呢?」陳靖仇道:「若是如此,師伯母應會留下一些記號才對。」心念一動,站起身來,把門裡門外,只要是隱僻之處都翻了一遍,但哪裡有什麼記號。回到屋裡,一交坐倒,一言不發,窗外樹影依舊,人卻了無蹤跡,心中愁悶。於小雪走到身邊,勸道:「陳哥哥,你別擔心,可能老公公他們暫時離開了,不久還會回來的。」陳靖仇道:「但願如此!」

正煩悶間,屋前湖岸之處,隱隱傳來一陣蒼老的歌聲。陳靖仇站了起來,走出屋門,側耳聽去,歌聲蒼涼激越,心中微覺奇怪。離開院子,順著歌聲的方向尋去,拓跋玉兒和於小雪也緊跟在後。約行出十餘丈,已轉出密林,已來到湖岸之旁。只見一個白髮漁醮,頭戴箬笠,身披斗篷,正坐在岸基土堆上,面朝湖水,獨自閉目垂釣。只聽他緩緩唱道:「風恬浪靜鶴長鳴,白雲天際伴歌聲;釣竿斜映湖山碧,管它人間雨還晴。」稍待片刻,聲轉激昂,微有傷世嫉俗之意,續道:「十年蒼海老臣心,五湖一葉盪扁舟;微風執槳釀新酒,醉卧天涯不需歸!」突然釣竿一揚,激起一圈漣漪,已釣上一尾活蹦亂跳的鯉魚來。漁醮把鯉魚甩在地上,一把摁住,解了釣鉤,塞入漁婁之中。

陳靖仇心奇,上前施禮,道:「請問老伯,您是否知道,這附近林子里的那家人,都上哪兒去了?」

老人轉過頭來,仔細打量著陳靖仇,道:「你是公山鐵的師侄吧?」陳靖仇心中驚奇,道:「晚輩正是,還請老前輩告知,公山師伯他上哪兒去了?」白髮漁醮轉過頭去,眼望湖水,甩出釣竿,嘆了口氣,半晌,方才緩緩吟道:「孤鶴振九皋,獨雲飄萬里;星垂碧湖波,人隱南山側——你公山師伯,他已經病故了……」陳靖仇聽了,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宛似晴天霹靂一般,登時呆在當地。拓跋玉兒和於小雪也是大吃一驚。

陳靖仇緩過神來,忙問道:「老前輩,這,這什麼時候的事?這……這怎麼可能?怎會這樣子……」白髮漁醮緩緩地道:「已有不短的時日了,公山老弟為黃金劍氣所傷,能勉強撐到那時,已是難能了……」陳靖仇心中一陣哀痛,撲通跪倒在地,眼淚如雨而落,哭道:「師伯,師伯!都是我不好,是我回來晚了!」

白髮漁醮勸道:「小兄弟啊……老夫對公山賢弟之死,也是常自慨嘆……天底下事不可預料者多,而不如人意者更多!——就如老夫多年前收養之義子,從前生性耿直。不料他如今身在廟堂,竟助紂為虐起來……凡事都看開一點吧!」拓跋玉兒和於小雪都上前去相勸。過了一會,陳靖仇忍著悲痛,問道:「老前輩,請問我師伯,現在葬在哪兒?」白髮漁醮道:「公山賢弟的遺骨,已葬於湖畔南山之麓。」陳靖仇含淚相謝,正要離開。那白髮漁醮道:「你師伯母本在陵旁守墓,但幾日前已經去了大梁。你需靜下心來,再仔細想想,或許天無絕人之路,仍有克制那饕餮之法。」陳靖仇謝過,轉身而去。徑奔到南山,在一片柏樹林中,尋到師伯陵墓,跪在墓前,痛哭了一場,道:「都怪侄兒不好,沒來得及將葯帶回,才害死了師伯!」於小雪和拓跋玉兒也是心中傷痛,流下淚來。良久,三人方才回到草舍,已累了整整一天,胡亂收拾了一下,都各自睡去。

次日起來,於小雪煮了一些野菜,三人吃了,陳靖仇已打定主意,要到大梁去尋師伯母。找到馬匹,急急向大梁趕去。路上又花了十來日,方到大梁。陳靖仇等雖來過幾回,對城中街道都已頗為熟悉,只是人海茫茫,終究不知師伯母住在何處。三人只好沿街打聽。

這日正行到大梁城東門附近,見幾個小孩兒正在路旁遊戲,那群孩子旁邊,一人身著灰布衣衫,背對馬路,正在糧鋪里買米。於小雪道:「陳哥哥,你看那位老婆婆的背影,很像公山伯母!」陳靖仇點點頭,走了過去,正行到那老婦人身後,正好那人也回過頭來。陳靖仇見了,心中不禁一酸,一股悲傷湧上心頭。那老人正是師伯母阿寒。

阿寒乍見陳靖仇,心中微微一驚。道:「靖仇!你怎麼來了?」陳靖仇雙目淚下,不知怎樣回答。阿寒把陳靖仇輕輕摟在懷裡,安慰道:「孩子,先別傷心,上家裡去再說。」陳靖仇抹了抹眼淚,點點頭,跟著阿寒走去。

轉過幾個街角,眾人走入一條小巷裡來。阿寒打開屋門,讓陳靖仇等進去。那住所甚小,僅有一間房,中間用木板隔開,外間作一小廳,陳設簡樸。阿寒引三人到裡間,讓他們在草席上坐了,自己也在一旁坐下。陳靖仇不敢便坐,心中悲痛,躬身行禮,道:「師伯母,都怪我回來晚了……沒能早日帶回解藥,治好師伯的劍傷!」阿寒柔聲道:「孩子,你先坐下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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