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過馬路(仿某某朝文體)

我熬出頭了。

後頭應該是個驚嘆號而不是句號。不僅是一個驚嘆號,而是三個驚嘆號,不過我一號也不號。現在時興的不是句號,而是讓你一口氣倒(捯)不過來癟(疑為「憋」)死。

我樂得腿肚子轉金(筋),腳後跟發軟,而久經尻艷(考驗),而戰無不勝,而準備提供更加美好的精神食糧。像強力啤酒一樣是你針(真)正的朋友!像雀巢牌速溶咖啡一樣味道好極了。

但在沒有得到社會承認之前,絕對不可泄露,現而今改頭換面業相當發達,我不能不防,否則前功盡棄。可我總得找個蛆(渠)道排泄排泄,不然這股子樂勁兒,非把我鱉(憋)成范進中舉而精神污染。

於是我將家裡唯一的棉被鋪在了房間正中,又將那張唯一的破沙發安放在被子中央。我像波斯王一樣蕭瑟(瀟洒)地將想像中的長袍一甩,安坐在吱吱扭扭的沙發上。我抬了抬手,便聞樂聲齊鳴,成行列隊的美雞(姬),便騰蜂窩煤爐上的引火煤煙而來。我的老婆是個既有文化又有真性情的女人,她的文化和真性情的表現之一,就是不斷地把蜂窩煤爐子捅滅,然後再把它點著。

美雞(姬)們的上身,只挎一個中日合資企業生產的奶棗(罩),下身則以恥骨為界,束一層使那個部位若隱若現的薄紗。肚臍眼兒們隨著她們胯部的扭動而百花齊放、百家爭鳴。一般男人只對女人的奶子和恥骨以下的那個部位有興趣,而往往忽略了她們肚臍眼兒,這在意象方面,無疑是一個重大的損失。

我向最美的那個輕拍一下手,她便腆著肚臍眼兒向我走來。我盯著那隻越來越近、越來越大的肚臍眼兒,像等待吸進百慕大三角的飛機或輪船。此時,卻有一物件,從我臉上極快地擦過,我的臉立刻經歷了先聲後實、先麻後疼、先熱後辣這一艱難而曲折的過程。

定睛一看,我的老婆正笑嘻嘻地坐在我的大腿上。她總是在我失足之前,晚(挽)救我免於罪(墜)入罪惡的深冤(淵)。

記得當年,我熱衷於在畫鋼鏰兒(文明人把它叫寫作)那個行當上投機冒險的時候,她居然將我的幾十部手稿,做了婦女必備的衛生巾。物盡其用,她說。而且衛生巾的價格,已經不甘寂寞地翻了幾番。她的用量又大,非我的手稿莫屬云云。

就算我東拼西湊,胡編爛(濫)造,你造個試試,造一本還好說,造上幾十本,非把你造成愛(艾)滋病不可。由此可見她真愛我,不過我恨透了這個五迷三道的字眼兒,就拿把菜刀,把我那玩意兒給多(剁)了。

現在她又對我說,你不過如此而已,就連樂,也樂得極落酥(俗)套,沒有張力、沒有彈性、沒有國民性、沒有意義、沒有生存狀態……她又從五味瓶底下,抽出一本《周易大全》,口中念念有詞一番,然後朝我後腦勺上一拍,我頓時悟到,這時我要不幹點寵(崇)高偉大的事,就得干點悲比(卑鄙)無恥的事。

時間是半夜三點,我的靈感像招葷素(魂術)一樣,總在這個時候降臨。別以為靈感那玩意兒只有藝術家才有,其實是人都有,包括流氓、下三爛(濫)、殺人犯。

中國的私人電話號碼,不像西方那樣,全寫在電話號碼本上,每個城市的電話號碼本比《辭海》還厚、還有學問。在只有文憑沒有文化的國家,任何文字都神聖得讓你躥稀,在只有文化沒有文憑的國家,任何文字都神聖得讓你大便乾燥,這就是文憑和文化的區別。記住,寫到教嗑(科)書上去。

咱們的電話號碼本上,只有機關單位的電話號碼,不過稍微留神一下,便可以發現它的規律。老外們用的是×××局,部隊大院用的是×××局或××局,部長大院是××局,中南海內是××局……

我先撥了一個專門伺候老外的局,然後跟摸彩似的摸了四個數字,一個讓酒精棺(灌)得劃根兒火柴就能著的嗓子,哈嘍之後,我用英語給他來了句:操!我懂的英文不多,總共那麼十來個字眼兒,其中就有這個令我以及一切正人君子念念不忘,並且對全人類來說,都至關重要的字眼兒。

呸!

那酒精官(罐)子卻歡喜若狂。我聽見他把屁股搖得一個勁兒地響。噢,親愛的,他說,歡迎,我恰恰只對男人感興趣,你現在什麼地方,要不要我去接你?

我說我只是個意淫者,在其他方面諸如道德、人格、疾病史等等方面,均無可指責。我有經過官方審核、鑒定、批准的營業執照和檔案材料。身份證、戶口本、糖本、副食供應本、糧票、油票、假雞眼(甲級煙)供應票等等,是敝人有幸參加的脫貧致富會議上頒發的。對不起,打擾了,祝你這個晚上比別的晚上更快樂。

放下這個電話,我又撥通了××局,接著又胡亂撥了四個數字,電話鈴響了很久卻沒人接聽,我剛想放下電話重撥另一個號碼,一個每月至少三百元工資的娘們兒搭了腔。她呵斥說,誰呀,深更半夜打電話!我玄而又玄地笑了,這一笑至少讓她那溫暖如春的家,室溫下降十度。是我。我說。這裡又有一批材料,你丈夫的那個問題……

還沒等我說完,她就惶恐地搶過我的話頭,不過也許是怕人監聽,誰敢擔保監聽部門不會「串線」。這個問題我們不是已經談妥了嗎?她說。這一下,她的月基本工資好像只剩下了七塊五。要是這會兒我們面對面地站著,她要不趴下給我嗑(磕)倆頭,就得撲上來咬我的喉嚨。這種人基本上就是這麼兩手。

我不但不搭茬,還放下了電話,然後,以十分鐘為間隔,一而再、再而三地撥那個號碼,還沒等我撥完最後一個數字,就能聽見她那恨不得鑽進電話機的急切喊叫:喂,喂——

我敢說,她一定被大禍臨頭的預感和我的敲炸(詐)勒索砸暈了。聽她喘氣,就像聽眼下最走紅的歌星唱歌,或是參加人道主義的政治學習……一直聽到我不想再聽為止。

然後按照列寧同志關於「機器」的定義,撥通了某一「機器」的總機,又信口要了一個分機號碼,不一會兒,一個半老徐娘哈欠連天地問,誰呀?我說,你猜我是誰?她不打哈欠了,鱉(憋)著小細嗓子說,該死的,怎麼老不給我打電話,準是又搞上了哪個騷貨。哼!哎,老頭昨天出差了,半個月後回來,你趕快來吧。我說,我不敢。聽說改革開放後,你們那兒什麼都不抓了,只抓第三者。

傻瓜,她說。

我說,你大概認錯人了,我是××派出所。她氣得抽風、抽筋、抽大麻葉。一口把電話筒咬成八瓣,說,等著,小子!我非把你查出來不可!

她上哪兒查去,我住西郊,用的是東郊大街上的投幣電話。

這樣玩了一夜後,我覺得進一步提高了認識,解放了生產力。於是營養充分,信心倍增,自我感覺良好,正醞釀再找點什麼樂子,我老婆卻指點我必須接受驢驢(屢屢)失敗的教訓,趕快找個什麼協會、公司、委員會、中心、學會、總署、俱樂部、聯合會、聯誼會之類的東西登個記,或申請個專利。

我干過不少行當,什麼哄抬業,雅柯卡業,打悶棍業,《百萬英鎊》業,一鳴驚人業,嘴唇黑了又紫、紫了又黑業等等,好不容易混出點眉目,哐當,一個新秀什麼的,就站在了報紙的頭版頭條上,齜牙咧嘴、左右居功(鞠躬)、點面結合、外柔內剛、風調雨順、上下呼應等等。我立馬完蛋,只好重打鼓另開張,折騰來,折騰去,差不多就折騰完了一輩子的一輩子。

我以為自己動作太慢,我老婆卻說,我缺乏起碼的預測行情的本領,以及投錯了機等等。

啊呀,像我這樣斯文的人,如何行情、投機得起。她說我這樣咬文攪(嚼)字,不過是酸腐做狀。仔細一嗅,我身上果然有股三年沒洗澡,和Christian Dior牌香水的味兒。

行情,她說,乃物物交換之情報,抽象的物,具體的物,意識的物,物質的物,肉體的物等等,等等。即使國家元首,也極為重視各方面的情報。於是我覺得我那有關情報觀念的檔次,大大提高了一步。

她又說,投機,乃機會之選擇也。如擇友、擇業、擇領導、擇門路等等,於是才有成功、成名、成家、成氣候……

我總以為自己比別人少了些什麼。我老婆就拿來鏡子照我,發現我不但不比別人少了什麼,可能還多了點什麼。我老婆於是就認為我沒出息,驢驢(屢屢)提出和我離婚的要求。不知她是真糊塗,還是假糊塗!從前說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現而今,說三億六千萬也大(打)不住砣。凡是小風能鑽進去的縫眼兒,早讓人鑽完啦。找個能出人頭地的行當,容易嗎!瞅漏(醜陋)而智慧的中國人呀,您哪。

…………

其實他們全讓我給蒙了,我一天到晚都在琢磨,哪怕死了之後名垂千古,或是才能當官、發財、搞女人也行。我最大的本事之一,就是我需要的時候,能把天花說得亂墜,甚至為頂荒謬、頂無恥、頂陰險的行為,找出頂合理、頂輝煌、頂光明磊落的根據。因此,誰也不能說借「什麼」以當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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