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二

不用猜,完全是哪本閑書上看來的一句話,比如:「從落地窗看出去,是湛藍的地中海……」

你以為姐姐會看什麼書?她的品位不過如此,或是說,目前中國所謂上流社會的品位,不過如此。於是,為他選中了地中海這個景色最為宜人的小島。

從機票到下榻旅館以及一路行程,也極為詳盡地列印若干份,他一份,姐姐姐夫、父親母親各一份。想不到一向難纏的墨非,這一次出乎意料地俯首帖耳。

儘管父母、姐姐姐夫都是人精,可也不想想,畢竟他是當年數學比賽的狀元郎。

關於這次出行,墨非自有他的打算。凡事他都毫無異議地聽候姐姐安排,心想,小不忍則亂大謀,先把姐姐對付了再說,不然自己的計畫就會落空。

臨行前,他一面偷著樂和,一面把自己準備的有關這次出行的資料,哪怕是片紙隻字,比如說此行真正的目的地、日程、交通工具等等通通扔進垃圾桶不算,還從未有過地勤快,把垃圾包及時送到垃圾車上,甚至把在i上為這次出行查詢過的網頁刪除兩次——同樣對數字有著特殊理解力的姐姐,不難從任何碎片上找到他的線索。對數字的高度理解,可以看做是他們這個家族的基因之一,儘管他們的數字概念在不同的領域各領風騷。

又把手機存進銀行的保險箱,保險箱的鑰匙隨身帶上。拍拍口袋,這就準備一身輕鬆地上路了。

誰知出發前一夜,從父母,也就是姐姐姐夫家辭行回來,卻聽見從隔壁傳來十分壓抑的男女惡聲相向的動靜。

這倒是從來沒有過的。

是情人之間的愛情遊戲?不像。男人所用言詞極其猥瑣下流,毫無情愛可言。

前因後果無從猜測,但明顯的是男人想要非禮。這位芳鄰的聲線很有磁性,想來在歌廳賣唱時很能吸引男性聽眾,要不怎麼合同一個接著一個?

聽著聽著,墨非感到男人的聲音相當熟悉……對了,是姐夫的聲音!想必有時姐夫也到夜總會去混混,怪不得今晚他去辭行時姐夫不在家。

可是天下不要說聲音,就是相貌相似的人也多了去了,他不能僅從隔壁傳來的聲音斷定就是姐夫。不過要是姐夫,墨非也不會感到奇怪,一個暴發戶,不幹這個幹什麼?再說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關他何事!

據姐姐那個圈子裡的人說,姐姐很漂亮,真是這麼回事兒還是忽悠她?難說。天底下漂亮女人多了去了,可也不妨礙她們的老公包二奶、玩兒小秘,對不對?身為男人,墨非對男人有著女人不能超越的了解,還是那句話,男女之間有「永久」「忠貞」這回事兒嗎?還不如哥們兒之間情深意切。

墨非甚至沒有為姐姐難過、義憤。就是姐姐本人知道了也未必義憤填膺,她和姐夫不過就是「政治局」,只談共同利益,不談個人感情。再說了,姐姐也未必沒有情人,不過她的情人也未必就是有情之人,恐怕也是一個「政治局」而已。時間不早,明天就要起程,還是趕快睡吧。

可是隔壁的惡聲越來越大,也越來越為激昂,竟至有了彼此撕扯的聲音,然後是大打出手了。

「叭——」一聲脆響,乾脆利落地摑在誰的臉皮上,毋庸置疑,那是一記耳光。手掌摑在麵皮上和拳頭砸在身上這兩種動靜的區別,就像一百塊錢人民幣和五十塊錢人民幣的區別那樣,是國人最為普及、最為深入人心的印象之一。

不過,誰打誰呢?

而後就是拳頭著著實實地夯在一個實體上的聲音。聽不見芳鄰的哭鬧,只聽見她抵抗拳打腳踢或接受拳打腳踢時的喘息,而且她的喘息越來越急促,想必是受不了了。受不了的結果如何?對這種女人來說,可想而知。

可是沒有那個可想而知,而是發展到連桌子椅子都一起參戰的聲音。最後只聽見她說:「你再走近一步,我就動刀了!」

連墨非這邊聽了都是一聲淺笑,更不要說她的對手。

「別裝蒜了,不就錢嘛,說個價兒吧。」

「呸……不要臉的傢伙!」

「你跟我說臉?你有資格跟我說臉嗎?」

…………

墨非真的不想聽下去了,不過一集通俗電視劇。於是拿起電話,悄悄撥通了110……

警察很快就來了,帶走了鬧事的男人。

墨非從窗帘縫隙向樓下望去,一個背影,一個高低、胖瘦、影像都與姐夫極其相似的背影。墨非沒有斷定那個背影到底是誰的慾望,他只是想早點兒休息,當然也不能見死不救。而且墨非知道,他打的這個電話,解的不過是燃眉之急。就算這個背影是姐夫的背影,那又有什麼關係?他還不是想什麼時候從局子里出來就能從局子里出來?

…………

第二天一早,姐姐送墨非去機場的時候眉頭舒展,談天說地,反倒讓他確信無疑,昨天晚上警察帶走的那個背影,正是姐夫的背影。

而這位芳鄰的前景——哎,又不是自己親的熱的,想那麼多幹嗎?

再看看一邊開車一邊談笑風生的姐姐……突然感到了平時難以表述的姐弟之情,不禁說道:「姐,謝謝啦。」

姐姐什麼都沒說,只用手默默地拍了拍墨非的膝頭。是啊,是人都有他人不能深知也不想讓他人深知的領地,即便看起來老謀深算的姐姐。

當然,一切也沒什麼大不了,頂多像是不得不背著一個稍稍過重的行囊起程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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