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北國春 第459章 君臣子

儘管對熱心公眾慈善事業的人士授予「太平紳士」的消息,還沒有完全傳出。即便是號稱「無秘密」的報紙上,頂多也就是有那麼一點有關「表彰」的消息,在許多人看來,無非也就是什麼樹立牌坊之類的表彰,什麼急公好義、什麼古道熱腸,總之,大抵上也就是如此。

可就在外界波瀾不驚的時候,一場看不見硝煙的角逐,卻已經在內閣中展開了。

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有資本、有利益的地方就有衝突。

即便不過只是興乾十七年,可是大明內部的各方同樣也是盤根錯節,文官大抵如此的,勛貴亦是如此,而過去的十幾年間,文武全體的表面下,暗潮同樣涌動著,畢竟,文臣的目的是為了用妥協換取主導,正如同在歷史上,他們一次次的適應著變化,最終仍然主導著一切一樣。而軍功侯們自然不願意淪為文官的走狗,看似融合的表面下,實際上明爭暗鬥從不曾停止過。

幾乎是從內閣開始制定「太平紳士」的授予條令以及其權責的時候,在消息隨著時間的流逝慢慢傳出時,各方的電報便雲集於內閣之中,公函、私件不斷。

每當身為首輔的方以智走到文華殿附近,他就自然而然的感到一種沉重的負擔。這是一種負擔更多的是責任。

作為內閣首輔,最早希望通過對熱心人士加以表彰的方式,挽回民心趨奢下的私慾橫行。但是現在的局面卻讓他感覺有些疲憊。

剛進入內閣公房所在的文淵閣。方以智看到有侍衛領著張煌言往宮內走去,看到這一幕,他的眉頭微微一皺,只感覺肩膀上的壓力更重了。

「首輔,方才陛下命張閣輔進宮了!」

一見到首輔,周培公便輕聲提醒道,然後又拿出一封信說道。

「這是東北總督寄來的私信……」

好吧!

甚至都不用看,方以智都知道,這封信的內容是什麼——無非還是一個問題,太平紳士如何授予。

與軍功授爵、文官士紳授公士不同,太平紳士是個全新的體系,表面上似乎不如爵位、公士,但實際上在享有的權責,與兩者並沒有多大的差別,甚至於將來,還會成為進入省咨議院的前提——必須是勛士、公士或太平紳士方能進入省咨議院。

換句話來說,太平紳士將會成為地方士紳參與地方事務的前提,直接關係到士紳在地方的影響力。儘管現在民間還不清楚,但是各省巡撫、總督,已經得到了草案的密本,幾乎每一個人都不反對通過授予熱心公從事業的地方士紳「太平紳士」這一榮譽稱號,但是,每個人都有各自的打算。

「首輔可準備去見陛下?」

周培公又一次提醒道。

在周培公看來,陛下之所以詔見張煌言,必定是其所請,他肯定是去爭取陛下的支持。

「你還是不懂咱們的陛下啊!」

朝著宮內望了眼,方以智反倒是變得淡定了,對於肩負著國家重任的他來說,唯一能做的就是認真工作「以報君恩」了。

在侍衛的引領下,張煌言進到御花園,不過這個御花園並不在後宮,按皇宮的宮禁,侍衛不能進入後宮,後宮是皇妃的住所,其中自有女官、使女以及女兵拱衛。而朝官非旨意也不能進入宮內,而這御花園位於宮內。

隨侍衛來到御花園,看到陛下正在那裡垂釣,而一旁還坐著十三、十四皇子,他們都在那裡垂釣,他連忙持笏行揖。

「臣參見陛下、十三、十四皇子!」

「免禮,賜座。」

正在釣著魚的朱明忠話聲不大,在張煌言坐下之後。

朱明忠看著魚浮輕聲說道。

「忠義公,你有事稟報?」

從忠義伯到忠義公,張煌言是大明勛貴中,除了閩王、晉王之外最尊貴的公爵。與過去不同,興乾朝的公爵是超品,但只加美號,不加國號、邑。

「陛下,其實,這件事臣本不打算打擾陛下,只是……」

苦笑著,張煌言無奈說道。

「最近一段時間,各地知道陛下意欲授予百姓『太平紳士』這一榮譽頭銜之後,地方上人心浮動,但凡士紳無不不紛紛試圖得此頭銜,而地方官員更是紛紛上書內閣……」

在張煌言提到地方上的反應時,朱明忠只是略點下頭,儘管他現在很少過問內閣事務,但是並不意味著他是瞎子,軍正司、調查局都是他的眼線,作為皇帝必須要眼觀六路。

「……現在朝野勛臣,大抵也對此事看重他們以為陛下單授『太平紳士』,未免有失公允。」

「哦?為什麼這麼說?」

將視線轉到張煌言的身上,朱明忠反問道。

「陛下,這『太平紳士』非是有熱心公益且特殊貢獻之人士,如此,豈不把尋常在鄉軍人排除在外?畢竟,他們的資本不過只是小康,遠不能傳統地方士紳相比,若是是僅以熱心公益的貢獻比對,恐怕最終還是要看捐了多少錢,做了多少事,如此來,最後只恐怕這太平紳士,只會落到地方士紳之手。」

張煌言提及這些話時,神情中多少帶著些無奈,畢竟,他同樣也是出身於地方士紳,張家本身就是浙江鄞縣大戶,但是隨著他成為興乾朝少有幾位受封爵位的文官,他也自然成了勛臣中的一員,而不僅僅是文官,他首先是勛臣,其次才是文官。

「軍隊系統不是有勛士嘛,他們想多了!」

朱明忠搖搖頭。

「都十七年了,到現在,他們還是看不清楚自己的位置啊!」

這聲音感嘆與其說是感嘆,倒不如說是失望,讓他失望的是不但普通的勛臣沒有弄清楚自己的位置,就是張煌言也沒有弄清楚。

「可文官也有公士,現在又多了太平紳士。而且他們考慮的是將來,戰時授予的勛士,本身就有比例的限制,平時的比例更小,每年授予的不過只有數十人。如若這太平紳士再盡由地方士紳壟斷,只恐長久下去,士重勛輕的局面,勢必不可避免。」

儘管張煌言的話語似乎帶著對未來的擔憂,但朱明忠並沒有回答他,而是反問道。

「忠義公,那麼他們是不是覺得,在鄉軍人作一件善事,就相當於普通士紳做十件善事?」

「當然不是,陛下,他們希望至少能一定的比例……」

「道理不還是一樣嗎?」

搖搖頭,朱明忠說道。

「如果給他們比例上的照顧,那就是對絕大多數人的不同,軍也好,民也罷,都是朕的子民,朕是一率平等對待,這『太平紳士』本身就是為了表彰熱心公益事業的士紳百姓,又豈能因為身份不同,而區別對待?」

看到兒子的魚浮動了下,朱明忠便笑著對兒子說道。

「和圻,你那魚上鉤了。」

在看著朱和圻把魚拉上岸放入網中的時候,朱明忠又對張煌言說道。

「況且,蒼水,你告訴朕,這熱衷於公益善事的往往都是什麼人?是尋常百姓?還是小康之家?」

「陛下,大抵上也是地方士紳之家,尋常百姓即便是有心,往往而力不足。」

如此回答陛下的同時,他又補充道。

「但聖人亦言勿以善小而不為,這尋常百姓往往亦是積小善而為大善。」

「確實如此,但是歸根結底,普通小康之家,每到周末去聖廟的時候,捐出幾文錢,就已經足夠,所圖者為心安,而士紳於鄉間修橋、鋪路、助學,所圖的一是為了自己便利,至於這二嘛,也就是為了名。而所謂『太平紳士』歸根結底,也就是名,是頭銜,其為人所珍惜、看重,不在於權責,而在於不易得到,越是不容易得到的,往往大家就會越發珍惜。但是,還有一個因素,就是要公平,如果不公,勢必會引起人們的反感,最後所謂的『頭銜』就會成無用的廢物,到時候,損傷的可不僅僅是士紳的熱情了……況且,這『太平紳士』還是重建建立士紳與皇家聯繫的一個紐帶!」

什麼?

不解的看著陛下,張煌言顯然沒有想到這一點。

「當年朕廢除科舉之後,這士紳與皇家的聯繫也在某種程度了被割裂了,士紳作為地方精英,一直是官府管理地方的助力,現在儘管設立了咨議局,把這種助力正式化,但是咨議局卻有可能導致地方勢力,導致地方離心,這都是有可能的,如何加強士紳與朝廷,與皇家的聯繫呢?」

陛下的反問,讓張煌言陷入沉默,當年廢除科舉之後,何止是割斷了士紳與朝廷的聯繫,根本就是讓很多人離心離德,尤其是廢除科舉後,許多不知將來如何的士紳,更是迷茫至極,儘管現在他們中的許多人紛紛轉入商場,而且隨著學校的興辦,他們中的不少人轉入教育,可那種割斷的是生硬的。

「而太平紳士則提供了一個紐帶,因為它的冊封是以朕的名義冊封的,儘管不像過去科舉晉身有俸祿,但畢竟是頭銜,是榮譽,我想這應該能讓一部分人滿意,而且無論如何,朝廷都能夠坐享其利,畢竟,無論是他們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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