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北國春 第429章 新學問

時值盛夏,有如泥漿似的黃河水緩緩於河道中流淌著。這黃河河道,並不是黃河奪淮後的河道,而是宋代的故道。

實際上,所謂的宋代故道,早已荒廢多年,儘管數百年不曾修整過的河堤早已坍塌,而且曾經的河道里也是散布著大小的水塘,其中不少土地已經開墾成良田。可在經過三年多的修整之後,這荒廢數百年的黃河河道,被重新挖深並在數年前隨著河堤上的一聲巨響,在震耳欲聾的爆炸聲中,奪淮數百年的黃河重新回覆故道。

河水緩緩的沿著整治一新的河道流向渤海灣。

有了這次整治之後,這黃河,至少可以安穩400年,甚至更久,而在將來,等到水泥的成本下降之後,更為堅實的大壩將取代這夯土壩。

置身於黃河南岸,身穿一襲淡色衣裳的朱濟世,正在河邊散後,他的身邊跟著十幾名文武官員模樣的人。後面更是簇擁著大隊的御林軍。黃河兩岸的田地里長著大小不一的樹木以及半人深的雜草,偶爾的可以看到成群的鳥兒於河草叢樹木間飛過。黃河兩岸5里內的土地都荒蕪著,在五里之外,還有一道河壩,那是第二道河壩,儘管它的高度寬度遠不及第一道河壩,但卻最大限度的避免了決堤後,再一次奪淮的可能。

也正因如此的,才使得往昔富饒的田野現在變得極為荒涼,只有些許樹木以及鳥兒、野物。可這一切都是值得的。

這是朱明忠在黃河回歸故道之後,第一次來到黃河邊,現在這條河終於不再為害中原了。

之所以來到北直隸,是為了詔見一名陣亡的士兵家屬。

「這錢,是我兒的命啊!」

又一次,老人絕望的哭嚎聲,在朱明忠的耳邊響起,

幾天前,一篇報道在大明上下引起了轟動,誰能想到,一個陣亡戰士的父親,傷痛欲絕的話語,會引起那麼大的轟動。

「這錢,是我兒的命啊!」

一句再簡單,再直白不過的話語,觸動了所有人的心靈,讓人們感受到了他的痛心,同樣也感受到了軍人的犧牲,讓那些享受著太平盛世的人們,看到了盛世的代價!

這就是太平盛世的代價!

為了維持這個盛世,總有太多的軍人在默默無聞的付出,在犧牲,是他們的犧牲成就了這一切,成就了這個太平盛世。

儘管現在陝西之戰已經告一段落,雖然後世的新疆等地還沒有收復,甚至就連青海、西藏也不過只是表示臣服,還不是大明的領土。但是雲集的在陝西的部隊,已經開始進行調整了,蘭州至瓜洲之間原本雲集的近五萬西征大軍已經開始陸續撤退了,撤往西安。

他們將在西安就在修整,甚至許多軍人將會就地退役,他們將會在那裡領到屬於他們的功田,然後成為在鄉軍人,為國家戍邊……至少在這個時代,陝西是邊境。

至於陝西本地的絕大多數百姓,將會在未來的幾年內遷出陝西。

這既是為了給軍人「騰地」,同樣也是治理黃河的需要。畢竟,千年來陝西的開墾已經超過土地承裁的極限了,需退耕還荒——只要封禁那裡的土地,大自然會幫助那裡的植被恢複。

至於新疆、青海以及西藏,明軍所要做的就是耐心等待,等待著時機的成熟,然後就能收復這些地盤,把那裡徹底納為大明的行省。

現在置身於河壩上,腦海中卻總是會浮現出那個悲痛欲絕的父親。在這場戰爭中,有多少父親失去了自己的兒子?

只有區區數千人!

相比於歷史上的任何一場戰爭,這場戰爭的犧牲極為有限,戰爭的代價是微乎其微的。

「哎,至少,可以讓世人知道,軍人的犧牲!」

長嘆口氣,朱明忠把過多的情緒從心底甩了出去,身為皇帝,他不應該被這樣的情緒左右,即便是同情,但……這種犧牲是值得的,對於國家而言,他們的犧牲是有價值的。

從黃河大壩上往河邊走去,一里地,走了好一會才到地方,站在河邊,朱明忠看了一眼河水,然後說道。

「一個碗或者茶杯。」

隨後,朱明忠沒有假任何人的手,而是自己站在河邊,彎著腰取了一杯水。

「你們看這水……」

舉著玻璃杯,朱明忠回頭看著身後的朱大咸、錢磊以及幾名工部、戶部的官員,然後說道,

「這水像是什麼?」

「回陛下,水似泥漿。」

「陛下,自古以來,皆言黃河水一碗水,半碗泥,」

「那這泥是從什麼地方來的?」

看著朱大咸、錢磊,朱明忠反問道。面對這兩個問題,他們兩人頓時變成了啞巴。

「回陛下,這黃河的泥沙,大抵上都來自陝西,陝西北部土地荒蕪,雨水侵蝕使得水土流失混入河中,最後匯入黃河,」

站出來主動解釋的是工部屯田員外郎朱章培,在歷史上,他應該在數年前死於「哭廟案」。不過,因為鄭成功的北伐成功,讓歷史上的「哭廟案」消失於歷史中。

但這並不意味著沒有「哭廟案」,實際上,在興乾三年廢除科舉時,同樣也有「哭廟案」。

「哭廟」是蘇州一帶流傳已久的習俗。當地經濟發達,人文薈萃,來自殷實之家、讀書人成為一股重要的社會監察力量,當官府有不法之事不當之舉,士子們每每聚集文廟,作《卷堂文》,向祖師爺孔聖人哭訴後,更召集民眾向上級官府申告,在明朝,人多勢眾的「哭廟」申告往往能令官府不敢小視而採納。但是在新朝老皇曆撞了南牆。在朝廷詔示天下廢除科舉時,蘇州同樣也上百名秀才「哭廟」,不過與另一個順治十八年的「哭廟案」導致包括十八名舉人、秀才在內的一百二十一人被殺不同。這一百九十多名秀才,被以「聚眾鬧事」為由革除功名,流放海外。

對於此,人們或許驚訝於興乾朝的「嚴苛」,但是相比滿清的暴虐,已經讓他們長鬆了一口氣,畢竟,當初包括已經出仕的朱章培都以為,那些人至少帶頭的會被斬首。

不過,也正是從那個時候,朝廷明確的告訴天下的讀書人,他們可以在報紙上發表文章表明意見,也可以通過正規渠道遞交請願書,但是想用「哭廟」申告的方式要脅官府,那是絕不可能接受的。即便是有理,也要先追究其違法行為之後,再處置其它事物。

老皇曆在新朝是行不能的!

這一點,對於早在南京就已經重歸明廷的朱章培而言,自然很清楚,這同樣也是他以半百之齡,重新學習實學的原因,至少這「水土流失」就是一門新學問。不過,對於這門學問,顯然錢磊、朱大咸都是外行。

「朱章培,你繼續說……」

「臣遵旨。」

得到陛下的許可後,朱章培繼續說道。

「陛下,這『水土流失』是門新學,不過,雖是新學,也是古來有之……先秦時稱之為『賓士水土』……古之先賢對森林可以保持水土的認識很早就有這種觀念……『知林,大君之宜。吉』;『禁林。貞吉』;『甘林。無枚林利;既憂之,無咎。』把禁止砍伐森林看作是『吉』的表現,把肆意破壞森林看成是『凶』的行為。可見,古代先民們早就認識到森林植被具有調節小氣候、保持水土、防止水土流失、改善生態環境的功能……」

朱章培的回答,讓朱明忠深以為然的點著頭。雖然是穿越者,但是朱明忠卻不是那種無所不知、無所不能的全才。在科學上當然有領先時代幾百年的知識,不過在一些學術上,他只能給予一些啟示,至於後繼的發展,還需要依賴這個時代的人們自己發展。就像「水土流失」一樣,自己提出一個理念,然後自然有這個時代的智者去證明,去研究,最終得出一個解決問題的方案。

「這陝西離此時豈止千里,況且這河裡泥沙如此之多,又怎麼可能是從陝西帶來的,此言實在是荒謬!」

錢磊有些不敢置信地說道。

「中游地區的土地利用形式以及植被覆蓋狀況,仍然是導致黃河下遊河道淤積乃至決溢改道的重要因素之一,並不能因為否定其直接觸發作用而稍加忽視。」

面對閣輔的反駁,朱章培毫不客氣的回答道。

「況且,這並非是猜測之言,而是有清河書院的研究證明!」

「哦?那陝西不過剛剛收復,書院又是如何證明的?」

對於他們爭論,朱明忠並沒有說什麼,畢竟他知道朱章培說的是事實,畢竟後世的科學研究已經證明了這一切。不過,對於書院如何證明的這一切,他同樣有些好奇。

「回錢閣輔,不知閣輔對從崇禎三年起大旱是否有印象?」

崇禎三年起大旱!

怎麼可能沒有印象!

但凡是經歷過那個時代的人,又怎麼可能沒有印象,崇禎大旱。這是中國近五百年以來,持續時間最長、範圍最廣、災情最重的一次旱災,赤地千里,江河斷流,井泉涸竭,野絕青草,禾盡枯,餓殍遍野,人相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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