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北國春 第406章 義士

三天前,李老三便聽見頭頂上傳來的炮聲,炮子划過天空時發出的沉悶的哨音,雖然有些發悶,但卻壓得人喘不過氣來,若是炮子落在附近,伴隨著爆炸聲,接下來,必定就是一陣地動山搖。

聽著一聲接一聲地爆炸著。李老三似乎已看見這潼關城內的房屋倒塌、房子著火的模樣,甚至看到了到處都是屍體,因為他從飄蕩在空中的氣味就能聞出來。聞出來了血腥味。

八年前,自從李老三親手送張益宗和郭明臣兩個大義士上路之後,他就洗手封刀了,從那時候起,李家就不再出紅差了!李家幾百年積下來的一刀連的絕活,到他這一代,也算是失傳了。

可是,他不後悔,因為這紅差出得讓人撐不住,讓人心裡難受。殺那些忠臣義士的紅差,賞銀再多,拿在手裡,心裡也舒坦不了。

封刀了,人也落得自在。

即便是已經過去快八年了,可是對於那股血腥味,他並不陌生,只要一呼吸,就能聞到空氣中的血腥味,那是人血的味道。

人血的味道很特殊,這種血味的腥氣不像羊血那麼膻,不像牛血那麼淡,也不像豬血那麼腥,這是一種很特別的味道,只要聞過一次,一輩子都忘不了。

「這得死多少人啊!」

李老三的心裡毫以尋思著,然後他轉過臉來看看坐在身邊的小女孩,這是他的孫女,她的身子在抖顫,塗滿黑灰的臉上一雙眼睛裡充滿了恐懼。

拿起孫女的手,李老三輕輕握在自己的手裡。

又是一陣尖厲的呼嘯,接著是震耳欲聾的爆炸,腳下的大地在劇烈地抖動著。不時有一片片的泥塊從牆上掉下來!

這房子有點老了,回頭應該再重新翻蓋了……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他聽到了銃聲,銃聲是從遠處傳來的,那銃聲傳來,意味著明清大軍開始撕殺了。

「難道明軍進城了?」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壓抑多年的念頭在他心裡閃過。

「如果今天能從家裡出去,殺上幾個清兵,也算是沒辱沒李家啊。」

李老三的心裡這麼尋思著,他看著孫女,孫女也看著他,好一會孫女才說道。

「爺爺,是不是,只要明軍打過來了,咱就是大明人了?」

孫女的問題,讓李老三一愣,好一會之後,他才說道。

「乖孫女,你記住,不管在那,咱都是大明人,生是大明的人,死是大明的鬼!」

是了!

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李老三突然明白了,他明白了為什麼那個老秀才會欠然赴死,為什麼那些書生,甘願掉腦袋,為什麼張益宗和郭明臣兩位大老爺,會面南而死。

就因為這句話。

「生是大明的人,死是大明的鬼!」

念叨著這句話,李老三的手在那裡微微的顫抖著,他的心裡開始後悔了,後悔當年為什麼眼睛一閉就剃了頭。甚至還在那裡助紂為虐,殺了那麼多不願剃頭的義士。

「哎,你這該死的老東西,怎麼到現在,才明白這個道理,那些韃子,什麼時候拿漢人當過人?」

嘴裡這麼念叨著,李老三鬆開孫女的手,然後來到了裡屋,默默的拆開衣箱,在箱底,還留著一件衣裳,這衣裳是紅色的,這是李家傳了幾代人的鴛鴦戰襖,紅色的罩甲,就這麼躺在箱子底下。

「原本的,俺是準備等死的時候,放到棺材裡的……」

嘴裡喃喃著摸著這紅色的罩甲,看著箱底的那件右衽的布衣,他一邊說,一邊換上了衣服,這身漢家的衣裳是他準備等死的時候,作壽衣的,這罩甲也是,而現在,他穿上這多年不曾穿過的衣裳和罩甲,然後,他又從箱子里取出一個木盒,打開盒子後,裡面躺著一柄刀,這刀是李家傳了幾代人的刑刀,專門砍腦袋的,當年李家的老祖宗,正是扛著這刀站在將軍的帳外,若是有敢犯軍法,那一刀下去……

「那才是李家的本差啊!」

嘴裡這麼念叨著,李老三拿起了刀,然後嘟喃道。

「今天……咱又是大明人了!」

「爺爺……」

小女孩看著披甲帶刀的爺爺,那雙眼中儘是疑惑,而家裡的婆娘瞧著他,緊張地說道。

「他大,你,你要幹啥?你,你傻了……」

「你才是個傻婆娘!」

李老三看著自家的婆娘,然後嘟喃道。

「我們李家,本籍廬州,先祖隨高皇帝起兵反元,洪武六年遷潼關,世代於此守關的……當年,李家先祖殺韃子,今個到了我李老三這,卻當了韃子奴,這刀,不知殺了多少忠良義士,就是到了九泉之下,也沒臉見先人……」

因為地太過激動,以至於李老三在說話的時候,他那花白的鬍鬚都在不時震顫著,最後他把刀一揚,然後瞪大眼睛說道。

「今個非得殺兩個韃子不可,要不然,咱李家世代也別想抬起頭來!」

那本還想要阻止男人的婦人,看著男人的模樣,她似乎明白了什麼,張張嘴卻沒有再說出話來,最後只是看著男人的背景默默的流著淚。

提著大刀走出家門的時候,聞著空氣中的那股血腥味,李老三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抬頭朝著巷子那邊的街口看去,那邊不時的有銃聲響起,隱約的還能看到人影。

是韃子兵!

就在李老三提刀朝著那邊走去的時候,一旁的院門卻打開了,走出來的人手提又尖鋼叉,身上穿著灰布的衣裳,頭上戴著頂舊明軍的笠帽,他在看到李老三的時候,也是一愣。

「李老三,你要幹啥去?」

「你幹啥?」

瞧著趙鵬飛,李老三反問道。

「老子是大明的兵,當然是要去殺韃子!」

兩人看著彼此嘿嘿一笑,然後點頭說道。

「對,就是殺韃子!」

兩個人,兩個發須皆是花白的老人,就這麼提著刀扛叉朝著巷口走了過去。在走過去的時候,兩人的嗓子里開始哼起了調來。

「風從龍,雲從虎,功名利祿塵與土。望神州,百姓苦,千里沃土皆荒蕪……」

當年,他們的祖先正是唱著這《燒餅歌》,從集慶一路北伐至大都,驅逐了蒙元,恢複了漢家的河山,或許,他們忘記了先祖曾擁有的光榮。他們曾沉淪過,曾向異族伏首過,但是這個時候,他們似乎又一次找回了先祖留於血脈中的勇氣,千百年來,正是這早就刻到骨子裡的烙印,讓這個民族一直屹立於這片土地上。

「看天下,盡胡虜,天道殘缺匹夫補。好男兒,別父母,只為蒼生不為主……」

就在兩人哼著這《燒餅歌》的時候,又有人跟著和了起來。還有其他人也走了出來,他們中的不少人身上都穿著有些破舊的大明軍衣。

「手持鋼刀九十九,殺盡胡兒才罷手。我本堂堂男子漢,何為韃虜作馬牛。」

這時又有十幾個人手提刀槍走出了家門,他們用秦腔喝著這早就陌生的曲調,儘管年歲各異,可是每一個人的神情卻顯得堅毅非常。在這一刻,他們似乎又找回了先祖身上的勇氣。

「壯士飲盡碗中酒,千里征途不回頭……」

已經走到巷口的李老三,看到那邊街上躲在胸牆後面正放銃的清軍,那雙眼中帶著狂喜,大聲的怒吼道。

「殺韃子啊……」

音未落他人已經沖了過去,那邊的清兵甚至都沒反應過來,即便是聽到身後的動靜時,也只是茫然的看著落下的刀,和刺過來的槍,手起刀落間,一個清軍的腦袋被砍掉了。

「殺韃子……」

挺著鋼叉的趙鵬飛猛然將鋼叉刺入清軍的胸膛,在刺穿對方的胸膛時,他笑了,他咧開了嘴。

我殺了一個韃子……

銃聲響起的瞬間,趙鵬飛只覺得的身體被什麼撞到了似的,人軟軟的倒了下去,可是他的臉上帶著笑。躺在地上的他笑看著天空,那神情中帶著一絲坦然。但更多的是寧靜,似乎這正是他想要的。

怎麼回事?

另一邊,正在進攻的明軍被清軍陣地後方的變故嚇了一跳,以至於都沒有反應過來。

那些人從那裡殺過去的?

片刻的驚駭後,他們還是抓住機會立即沖了過去,在他們衝到胸牆邊的時候,胸牆後方的戰鬥同樣也趨近於尾聲,手中提著大刀的李老三用力的揚起刀,猛的朝面前的清軍砍去,那一刀卻落空了,讓對方擋住了,然後兩根刺刀從左右刺到他的身體,可那些清軍還來不急歡喜,就被衝上來的明軍用銃彈打翻在地,跳過胸牆的明軍立即挺著刺刀向清軍殺去,不過只是一個照面,便將剩下的十幾個清軍刺翻在地。

看著殺過來的明軍,看著他們叫嚷著殺向清軍的時候,還拿著刀的李老三雙腿一軟,渾身的力氣都已經消失的他,就這樣跪了下去,他勉強用刀撐著身體,還沒有直接倒在地上。然後看著身邊的明軍。他咧開了嘴,在露出笑容的時候,他的心終於平靜了,多年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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