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北國春 第225章 文正

如何才能讓百姓願意移民,而且是還是移民到滿地蠻夷的海外?

千百年來,對於習慣了中國中心論的國人來說,於他們的眼中,只有中國才是最為富庶的,其它地方都是蠻夷之地,都是不適合生存的地方。像南洋那種地方更是遍以瘴疾的惡地,非到萬不得已,誰願意過去?

到那樣的地方,甚至比流放更為可憐。也正因如此,一直以來,朱明忠才會選擇以流放為主要的移民方式,可是這種方法顯然長久不了。

所以,如何才能讓百姓願意移民過去,才是最重要的問題。

「古往今來,主動移民者,莫過於戰亂,晉時五胡亂華,天下大亂,中原士族相隨南逃,衣冠南渡;再到靖康之亂,建炎南渡,皆是人們避亂南方並落地生根,衣冠南渡多崩奔,若非是為避亂,百姓又豈願意離鄉?況且,現在天下已經承平,朝廷欲令百姓遷移海外,恐怕縱是有良法,亦不能令其離鄉。」

隨後王忠孝又是一聲長嘆,如非萬不得已,沒有人願意離開這裡。

「『人離鄉賤,物離鄉貴』。非是迫不得已,誰人願意離鄉?」

這一句「人離鄉賤,物離鄉貴」,讓閣內君臣四人都陷入沉默,他們只是站在那裡,誰都沒有說話,畢竟這是事實,離開故鄉之後,於異地無親無故,失去了依靠,必定遭人輕視。

「如陛下欲以海外移民,以緩和中原地窄之憂,臣請陛下封宗室建國於夷地!」

在良久的沉默之後,顧炎武面對陛下長揖道。

「如此,天下人自然可遷移夷地。」

封宗室建國於夷地!

又一次這個建議在朱明忠的耳邊響起。又一次他聽到了閣臣的這個建議。對此他並不覺得奇怪。

因為顧炎武本身就是封國建邦的支持者,至於張煌言等人人也不反對。經歷了甲申天變之後的大明精英,大都是封國建邦的贊同者,之所以如此,是因為他們相信如果當年諸王「藩屏中央」不變,就不可能會有流寇作亂,也不可能會有清虜入寇,甚至不可能有建奴崛起一說。這當然是對過去的一種反思。他們一直在反思。畢竟經歷了那種天下大變的亂局之後。他們總是要反思反思為什麼?是什麼導致了這一切?

當然,最重要的是如何避免將來這一切再一次上演。

「這是為何?」

朱明忠看著顧火武反問道。他的神情顯得有些好奇。

「陛下,若封宗室建國於夷地,為保宗室於不失,必將復建三衛,三衛者萬人之眾,一丁一家,如此一藩既有萬戶遷於海外,加上臣屬,姻親,每藩少則萬戶,多則數萬戶,令其於夷地建王城,待王城築成,城周必定皆盡墾為熟地,待兵戶定遷之後,親朋相傳,勢必有人甘願滔海,長此以往,待到百姓皆不以為夷地為惡地,不以移居為流徒,自然也就甘願移民夷地了。」

顧炎武道出了這些話後,朱明忠並沒有表露任何態度,封藩於夷地,借府衛移民,這確實是一個促進移民的辦法。在沒有戰亂的影響下,軍事移民是最為穩妥的移民。畢竟,移民過去的並不僅僅只是士兵一個人。

就像幾百年之後的新疆建設兵團一樣。他們過去的並不僅僅只是自己而是有他們的家人,他們的妻子,最終,他們在那裡落地生根,在那裡繁衍生息。

也正是那些人把邊域變成了內地。在現在同樣也可以使用這個辦法。

為了能夠保障移民,他反覆想過多少辦法,都覺得不甚妥當。顧炎武的「封藩移民」確實還算是溫和適中的措施,而且相比於流放這個辦法更為合適。更容易讓人接受。

思索片刻後,朱明忠便說道。

「這確實也是個法子,可你想過沒有,藩有兵,必行亂,若是封其於夷地,其是否會為禍朝廷?導致天下紛亂?」

封建是天下混亂的開始。設立不利於統一的封建制度,必定會導致戰亂,統治如此幅員廣大的帝國必須保證中央集權,是絕不可以分權的。

但是在另一方面,面對封建的誘惑。卻又是讓人忍不住想要動那個念頭。

「陛下,那裡皆是夷地,當地土人多,而國人寡,藩王就國之後,勢必要率領軍民篳路藍縷,以啟山林。撫有蠻夷,如此方才能令其屬以華夏,土人尚未歸化,藩王又豈敢棄以朝廷。」

顧炎武的話讓張煌言頗以為然的點頭贊同道。

「陛下,黔國公鎮守雲南,撫有蠻夷近三百餘年,直到弘光元年沙普之亂,武定土司吾必奎仍聲言『既無朱皇帝,何來沐國公。』,西南苗蠻,雖撫攬千餘年,至今仍有生熟之分,如此可見,撫有蠻夷,非四五百年而不能見其效,以客領土,以漢制夷,以少撫多,本就不易,以臣看來,至少四五百年內,各藩必定緊隨朝廷不敢有絲毫不敬之心。」

土人!

這正是封宗室於藩地最大的優勢,無論是漢代的七國之亂或者晉的八王之亂,亦或是永樂的靖難,他們之所以起兵,最根本的原因是其分封的地區,都是已經開發的富庶地區,那裡的百姓都是他們的子民,那裡的財物都是他們可以取得的。他們即便是起兵,也沒有內患之憂,不需要擔心後方有人作亂。

但是在夷地不同,宗室所要面對的是遍地的生蠻土人,他們必須要通過持續不斷的鎮撫,才能維持自己的統治,如此非但耗費了他們大多數精力,也使得他們必須加強與朝廷的聯繫,以獲得朝廷的支持。哪怕是他們有作亂的心思,也沒有那個膽量。因為他們比誰都清楚一旦他們領兵離開了封地,到時候就很有可能土人作亂,沒有任何人會去冒這個風險。

「如此,各藩自然不敢心懷異志,畢竟,以客領主,以少領多,本就易遭土人反抗,各藩需要朝廷的種種支持,尤其是人丁,各藩需要國內遷去的國人,以維持其統治,畢竟國人愈多,統治就愈為穩固。」

王忠孝點點頭,本就是福建人的他,自然能從在福建老家時,所遭遇的土客之爭中,理解其中的關鍵,其中的關鍵就是平衡。

「如兩廣、福建,既有土著,亦有客家,土客混居其中,往往為爭田土、水源以至於些許財物,土客紛爭時有發生,彼此之間甚至更是撕殺不斷,可土客無論何方勢大勢小,於官府都是畢恭畢敬,唯恐官府偏坦一方,而於夷地來說,我大明朝廷就是官府,藩王是客、土著為是土,朝廷只需要持以公允,既可讓雙方都離不開朝廷……」

王忠孝的話,讓朱明忠的眼前一亮,他隱約的似乎看到了一種可能,就在他思索的時候,王忠孝繼續說道。

「不過,即使是如此,漢代的七國之亂,晉代的八王之亂,可為水鑒。分封超過一定的規制、限度,馬上就會生出禍來。所以,即便是分封夷地,也要限制其規制。臣以為可以效法日本的『一國一城令』,以限制各藩。」

「一國一城。」

猛然聽到這個詞的時候,朱明忠還是忍不住有些詫異。詫異為何王忠孝也知道這個名詞。

片刻後才反應過來,現在的朝廷官員並不像滿清那個時候的官員,對於世界是一無所知。

他們同樣渴望了解著外部的世界。當然也包括日本,而且在另一方面,因為福建與日本的貿易聯繫很多。所以他知道這個詞倒也不奇怪。

想到那個已經自鎖國門的鄰居用「一國一城令」把大名的實力削弱大半,這確實可以加以借鑒,不過也不能完全借鑒。朱明忠笑說道。

「日本德川家康的這個辦法,倒也不錯,可以限制藩王的實力。不過,這一國一城,雖說不錯,可卻不一定完全適合南洋,畢竟,南洋既有熟地,也有生地,可熟地有土,生地有蠻,撫土招蠻,各有不同,自然要因地制宜……」

一句「因地制宜」實際上已經向他們三人表明了態度——陛下不反對封宗室於夷地。

陛下的鬆動讓顧炎武的心頭一陣激動,於是便試探著問道。

「那,以陛下看,這,若是分封,是行我皇明舊制,亦或是周制,或是漢制……」

「既然是夷地,那就不能再用只領兵,而不治民的舊制,畢竟,他們要撫招土民,令其歸屬華夏。」

沉吟片刻,眉頭緊鎖間,朱明忠已經在心裡作出了一個決定。

「也不能用漢制,若是用漢代的郡國制勢必需要向各藩派遣官員,這必定會引發朝藩權爭。中央官員與藩王爭端一起,必定有一方謀權,一方削藩之故,自然會重蹈封國起亂的覆轍,而且派遣官員會加大朝廷的開支。」

為什麼官員們會主張削藩?就是因為他們是夾在皇上與藩王之間,做起事情來自然是束手束腳,感覺備受牽制,尤其是受到藩王的牽制,而且與藩王之間也會因為權力的分配而不斷發生矛盾。在這種情況下,他們自然主張削藩。

說白了,也就是為了獲得更多的權利。為了從藩王的手中把權利得到自己的手裡。這正是漢代郡國制最大的不足。

在猶豫之間,朱明忠斷然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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