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北國春 第211章 文與武

非我族類!

這四個字從朱明忠的口中道出之後,他的臉上儘是諷刺的味道。

「自宋代兩亡天下以來,不知多少人皆以為宋代武將地位底下,完全是因為文官打壓,而這種打壓源自趙宋得天下不正,如此才會揚文抑武,其目的是為了防止武將篡權奪位。可全不知,即便是沒有趙宋對文官的支持,文官仍然會傾力全力打壓武官,只不過是結果有所不同而已,究其原因不過就是非我族類罷了!」

又一次,朱明忠再次和「非我族類」去形容文武之間的關係。

「陛下,何為非我族類?」

朱之瑜顯得有些無法接受這種觀點,在他看來,這樣的形容似乎有些太過了,畢竟文官武官皆是同朝為臣,又怎麼可能會有「非我族類之心」。

他們怎麼可能會這麼想呢?

這不可能!

他們頂多也就是覺得武將粗鄙,恥於其為伍,僅此而已。

「老師是不是覺得,大家都是同朝為臣不可能會有非我族類的想法?可是老師,文官視武將如草芥,豈不是事實?」

這麼反問之餘,朱明忠看著似乎不願意相信這一切的朱之瑜繼續說道。

「雖說洪武、永樂兩朝因軍功勛臣功勛極大,所以武將地位頗高,甚至於朝中地位高於文官,語文觀相比,他們不僅是朝廷的官,而且還是我大明的開國勛臣,他們自然不敢說三道四,自然不敢有任何輕視之心,而且勛臣之間同樣也是親朋故舊。關係盤根錯節。文官也不敢輕易得罪他們,更不會招惹他們。雙方的關係可以用相敬如賓來形容。如此文武平衡,方才是國之幸事。可是土木堡一役,朝中勛臣遭受重創,其影響力大為下降,新襲位勛貴非但不能與文官平衡朝政,甚至不得不依靠文官助其襲爵,畢竟當時大多數勛臣自己戰死沙場,就連他們的嫡子有很多也都跟著他們一起戰死沙場。留在京城裡的是什麼呢?不過就是一群過去沒有任何繼承權的次子。他們之間為了爭奪突然空出來的爵位,一個個無不是投效於朝中大臣。他們靠著那些文官繼承了爵位,自然在那些人面前就沒有了任何地位。他們甚至擔心害怕如果自己不夠聽話的話。那些文官會挑個由頭假借皇命把他們的爵位給奪了,畢竟。還有其他的兄弟們在那裡等著,看著。從此之後我大明的勛臣也就成了一群擺設。至於兵權也就全歸文官把持。就此武將統兵,文臣為帥,軍權便向文官靠攏,如此文官既左右朝政,又統領軍權,至於武將地位逐漸喪失,而且他們為了把持軍權隊,對武將也是百般打壓。」

朱明忠並沒有提「土木堡之變」背後的陰謀,是否有陰謀尚不可知,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也正是從那時起,大明的文武平衡被徹底打破了,文官完全左右了朝政,至於勛貴集團,完全成為了擺設。

「陛下……」

覺察到陛下對文官的偏見,朱之瑜立即開口辯解道。

「為何只有宋朝與我朝才有此事?在漢唐難道就無文官打壓的事情?」

朱之瑜這樣的反問,實際是在提醒著陛下,在漢唐也有文臣武將,也有文官打壓的事情。

「確實有!」

朱明忠點頭之餘,又搖頭說道。

「不過那個時候,不是文官打壓,而是黨同伐異,當時朝中雖有文武官員,但朝中官員往往是文武雙全,既可為將,亦可為相,其紛爭不過只是黨爭,而非文武身份之爭,畢竟,那時的官員,大都是士族出身,其所爭者往往為家族,而非個人身份。」

陛下的話讓朱之瑜微微一愣,他的眉頭緊鎖,神情似乎有些不太自然。而朱明忠則繼續說道。

「即便是到了唐代,士家大族仍然佔據朝中主要話語權,不過當時庶族士子憑藉數百年的科舉制已經在朝中佔據高位,與此之前完全依附士族截然不同,到唐朝後期的牛李黨爭,本質上就是士族官僚與庶族官僚之爭。這個時期的爭執只不過是黨爭,至於文官、武將,其身份是士庶之別,而不是文武之別,這才是他們黨同伐異的根本。他們不會因為你是文官而對你高抬貴手,同樣也不會因為你是武將對你落井下石。但是一定會因為你的出身對你落井下石。」

深吸一口氣,端著茶杯,看茶杯升騰的熱氣,朱明忠的語氣變得沉重起來。

「唐末,朱溫篡位,門閥士族出身的的朝官,被庶民出身的李振假朱溫的屠刀,一次殺了個乾淨。一夜間變成了『濁流』,再經歷五代十國的軍閥混戰,地方士族同樣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打擊。自此之後,士族於中國便成為絕唱,而此後,從士族政治進入平民政治。以血緣為紐帶的門閥被以共同利益為紐帶的黨朋取代。」

「此,國之幸甚!」

朱之瑜幾乎本能的用這麼一句話表達了他的觀點,畢竟在史書那些士族的名聲確實不怎麼樣。

「若非是如此,寒門子弟又如何出有頭地?」

又一次,他提到了寒門子弟,畢竟他也是寒門子弟出身。甚至在過去的時候,在他看來,所謂的勛貴,不過就是浪費錢糧的一群人罷了。

「當真是國之幸甚嗎?」

看著似乎在為天下寒門子弟發聲的老師,朱明忠反問道。

「自然如此,自此之後,以科舉取士,終為正途,家族蔭官不過只是異類。」

確實站在寒門子弟的立場上,從魏晉以來綿延了六百多年的士族門閥被朱溫徹底消滅之後,中國確實進入了寒門子弟的時代,如此才有了「書生自有黃金層、書中自有顏如玉」。

「自此之後,文武殊途,自此之後,世人皆言文,而不言武,如此才有了兩宋的積弱!」

冷冷一笑,朱明忠看著正欲辯解的朱之瑜反問道。

「牛李黨爭,起於科考,庶民為主的牛黨主張以進士科取士,而士族為主的李黨對科舉制不滿,要求改革科舉制度,主張諸科合併,在取之以全才,而不能取才以偏……」

「陛下,牛黨主張以進士科取士,那是因為門閥士族家學傳承,遠非寒門子弟所能相比,若是行諸科合併,只恐朝廷開科盡士皆為士族所得,如此,又何需設立科舉?」

朱之瑜的反駁,又回到了最初——公平。其實這也是牛李黨之爭的根本原因,世家大族因長於經學,就主張科舉應注重經世之學,進士們仗著他們及第的學科詩文,就主張科舉應注重詩文,更由對科舉的見解不同,無論是世家大族與及第的進士,都要求官,而官的名額又不能容納所有人,勢必發生競爭,競爭時個人力量有限,需要結納志同道合的人彼此相助,自然要結合。黨爭自然也就無可避免。這才是當時引起黨爭的根本原因。

「設立科舉的目的,確實是更加公平的為國取才。可自此之後,文武殊途,兩者終成另類。朝中武將雖然是利益共同體,但除了開國初或是由於袍澤紐帶,或是由於提拔之恩,大家關係較為親近,但隨著時間推移,這種關係也就淡了,很難將力量集合起來。反觀文官,卻可以因師生情誼、同窗友誼、提拔舉薦之恩、同僚之誼等等,大家關係極為密切,更容易形成集團,而且這種集團,不會因為時間而消失。而於這個集團的眼中,武將就是異類,於他們看來,武將不讀書,沒有十年寒窗,其卻官居一品,或許他們可以有軍功,可是如果沒有他們在後方籌集錢糧,運籌帷幄。又怎麼可能會有那些人的軍功?那些人不過就是一群粗人。他們之所以能夠打贏。完全是因為他們這些文官在後方給他們打點好了一切。這樣的一群粗人,何德何能能於他們同朝為官?如此,自然對武將全力打壓!黨同伐異,唐時庶民出身的牛黨伐的是士族,而宋代以及我朝,文官伐的異就只剩下武將了!」

這樣的話從朱明忠的口中說出來之後,他的神情顯得有些無奈甚至有些憤怒。因為這樣的輕視即便是在21世紀,同樣也存在於中國。

「怎、怎麼會……」

朱之瑜的反駁顯得有些蒼白。

「怎麼不會,不問其它,就以牛李黨爭為例,李黨力主削弱藩鎮勢力,恢複中央權威,而牛黨則反對用兵藩鎮,主張採取妥協;李黨主張精簡國家機構,而牛黨卻極力反對。從這裡不難看到黨爭的不講原則性。精簡國家機構,利國利民,有何不可?牛黨明知是正確的,但這主張是李黨所提,不管有無可取之處,一概否定。」

又一次提及牛李黨爭時,朱明忠的臉上帶著苦笑。應該代表著進步的——小地主、寒門利益的牛黨為了保證手中的權力,往往不惜犧牲國家的利益。而代表著落後保守的士族,反倒盡心維繫國家的利益。這可能也是為什麼李黨被打擊後,唐朝很快就被豬瘟篡位的原因。

「為何牛黨會如此為一已私利,不惜歪曲國事?」

反問之餘,朱明忠用異常肯定的語氣說道。

「因為士族利益在某種程度與國家是一致的,他們依附於朝廷和國家,正是憑藉著其家族地位,使得他們可以蔭官入仕,即便是家中旁系子弟,亦能憑藉家學以科舉入仕,所以,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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