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子監的門前,天色微微放明,春雨綿綿雖說已經過了一夜,可是這雨依然在下著。
那邊的棚子里的鐵鍋中,那粥飯還在「咕嘟」著,周圍儘是飯香,而在桌上已經盛好的粥和點心仍然放在原處。
這幾日已經聚集了足了近千人的隊伍中,已經有一些人倒下了。春雨正在帶著他們中許多人最後一點精力。
一個跪坐於地上的面留長須的士子費儘力氣才把身旁倒下的好友扶起來,不過是剛一換手,那剛被扶起來的士子就倒了下去,直直的倒了下去。
他死了。
死人了!
那發須花白的士子,看著死去的好友,他的雙手高高地舉起,隨即從他的嗓間發出一聲撕裂肝腸的吶喊聲。
「蒼天啊,難道你就要眼睜睜看我等皆死於此地嗎?」
雨水打在他的臉上,不知是淚還是雨。
在老士子的吶喊聲中,那些還能活動的士子們漸漸站了起來,身體虛弱的他們搖晃著身體站起來,那虛弱狀大有一副隨時會倒下的模樣。
王夫之見狀,一揮手,立即有人抬著擔架,沖了過去,把倒下不起的士子放到擔架上。
那些士子推開這些兵士,然後四人一抬,奮力將擔架抬上肩。然後朝前走去。
朝著皇宮的方向走去。
眼前他們走去的方向,王夫之的臉色猛的一變,在後面喊著。
「你們、你們這是到哪裡去呀?」
去面聖,要去陛下!
不知是誰說出了他們的去處,只可惜,陛下並不在皇宮之中。
陛下在那?
當來自各地的士子們在皇宮前絕食的時候,作為大明皇帝的朱明忠,非但沒有理會他們,反倒是選擇了出行,當然出行的地方並不算遠,就是位於城西的清河書院,經過多年的發展,現在的清河書院不僅是全國最大的書院,擁有數千在校學生,而且還是城西的中心,那書院之中更是綠樹成蔭,尤其是校內外的梅林,每到冰天雪地時,那梅花盛開時,更是極為賞心悅目。
儘管此時梅花早已凋零。但是,這書院內的春景依然是賞心悅目,每每不知吸引多少遊人於此,尤其是那書院內的湖畔更是不知留下多少詩作,而於湖畔一側,正是書院教授、先生們的住所,朱之瑜的住所同樣也在此地。
「朕是來此圖一時的清閑。」
坐在老師的書宅之中,朱明忠苦笑道。
「這幾天,於那些士子的眼中,朕可是十惡不赦的昏君了!」
昏君!
對於這個名詞,朱明忠倒是不覺得有陌生,甚至他也不怎麼介意,畢竟,清楚知道未來的他,明白自己的責任,他必須要不惜代價的推動變革,這種變革不僅僅只是幾台蒸氣機、幾台織布機或者幾艘軍艦、幾門大炮,而是一場不亞於歐洲宗教改革的變革。
而這場「宗教改革」最大的阻力來自那裡?
就是那些保守的士子,每一個時代都有其保守派。面面對保守派只有一個選擇,就是堅持下去,不能做任何讓步。
「陛下若是昏君,那麼恐怕這世間便再無明君了!」
作為朱明忠的老師,朱之瑜對陛下自然極為了解,在他看來,與古至今的明君相比,陛下絕的堪稱明君。
「明君?」
搖搖頭,朱明忠回答道。
「朕,從不想為明君!」
面對朱之瑜的不解,朱明忠繼續說道。
「古往今來,天下的百姓皆盼望青天,可是越是盼望青天,越說明天下何等黑暗,若是天日詔詔,又何需青天?若是世為盛世,又何需有明君?所謂之明君,不過是祖不賢、後不孝,如此才彰顯出了的明君,於朕看來,所謂的明君現,必定是以王朝衰為前提……」
陛下的回答,讓朱之瑜微覺詫異,不過卻不以為奇,畢竟,他知道,陛下的不同之處,同樣也知道對於陛下來說,他一直寄希望於通過制度是完善大明,讓大明在沒有明君,甚至有昏君時,仍然可處於盛世之中,只是,這,可能嗎?
隨後,兩個人又在那裡簡單的聊了幾句,然後朱之瑜才慢慢的談到那些絕食的士子身上,儘管他一直主張實學,但是對於那些士子卻同樣也是心懷同情。
「其實,自成化後,朝廷皆以八股取士,實屬無奈之舉,畢竟讓讀書人熟讀四書五經,進而以書中內容為背景進行出題,實是公平之舉。而相對優秀的人才,不管是面對什麼樣的題目,哪怕以八股文的形式,也一樣才考取一個較好的名次。事實也提供了一個很好的證明,我朝的那麼多能人志士都是考了八股科舉選拔出來的。」
看著陛下,朱之瑜頗為委婉地說道。
「科舉就像如今的各書院的入學考試一樣,它只是人才選拔的一個機制:通過考試把天下的人才挑選出來,如此公平取士,才是科舉的本意。所以,臣以為,這八股也不是全無一用,至於『實學』……」
沉吟片刻,朱之瑜頗有些無奈地說道。
「實學皆是經世實用的學問,歲歲有新,縱是於清河書院之中,亦很難時時跟隨新學,更何況偏遠地方?那裡的學生們自然學不到實學。如此,那些地方的士子自然有其優慮,畢竟,現在書院入學考試實學內容已經從過去的一成不到,變成了現在兩成,未來會進一步增加,地方的士子自然知道這一事實,所以才會憂慮如此,所以才希望朝廷能夠考慮到各地,仍以科舉取士為正途。」
儘管作為實學的傳播者,但是需要考慮到天下絕大多數寒門子弟的利益。許多寒門子弟並沒有能力每個月都會買上幾本有關實學的書。他們說居住的地方甚至都不會有最新的實學學問傳播過去。
就像算術一樣,當貴州的士子他們以為天下只有《九章算術》的時候。在清河這裡的士子卻可以學習到最新的算術知識,還有從西洋傳來的知識。
當他們以為天下只有《大明律》的時候,事實上大明又豈止一個明律?
正是這種差距使得他們知道,如果不能維護以十三經出題的八股取士,那麼絕大多數寒門子弟在未來會被排斥與文官考試之外。因為他們沒有渠道,也沒有財力去學習那些新學。
所以他們才會把一切希望放在八股取士身上。畢竟那是最公平的。即便是最窮的寒門子弟也能買得起那幾本經書,也能夠憑藉著自己的聰明才智,最終晉身官場改變自己的命運。
這正是他們堅持的根本原因。他們之所以堅持,並不是因為他們不知道有文官考試。而是因為他們知道越來越傾向於實學的文官考試在未來必定會把大多數沒錢買書,沒錢進書院的寒門子弟排斥在外。
「科舉取士……」
沉吟片刻,朱明忠沉聲道。
「非是朕不願以科舉取士,而不能!」
如此肯定的回答之後,沒有理會朱之瑜的不解,朱明忠又繼續說道。
「老師可知道,朕為何在設計官制時,特意分立文武?」
這……
朱之瑜看著陛下,並沒有回答,之所以沒有回答,是因為早在三年前,對於大明朝現在「文武殊途」的局面,士林就有著他們的猜測,而最讓人信服的猜測就是孝烈皇帝的遭遇,使得陛下不信任文官,不願文官插手軍務。
當然,也有一個原因就是江北的舊制,本身就是「文武殊途」,現在大明只是沿用舊制,沿用著陛下登基之前的舊制。
現在陛下這麼說,他自然顯得有些好奇。
「其實,朕每每讀史書時,總會去想,為何於戰國漢唐時,我中原歷代名臣,既可為相亦可為將,上馬可平天下,下馬可治天下?觀史書所載名臣,無不是文武皆能的當世大賢,那個時候沒有誰去抨擊武將,頂多也就是說一個人,而不是一個群體。可為何,自唐代之後,局面卻發生了變化,所謂的文武全才越來越稀少,尤至宋朝,全才者幾乎不見於史書。而且在這個時候,史書之中又多了一個詞『文武之爭』,而在宋代之前,朝中的官員往往行以『黨爭』,在擋針的時候,無論是文官也好,武將也罷,都有可能是對方攻擊的目標。但絕對不會因為對方的身份是武將而遭到攻擊。所以不見文武相爭。所以,朕每每看史書時,總會反思這一問題。」
陛下的反問,讓朱之瑜不禁有些詫異,整個人都顯得極為專註,他還真的沒有認真的考慮過這個問題。
其實這個問題過去朱明忠自己也沒有考慮過。但是在作為帝國的皇帝之後,他必須要認真的考慮這個問題。
「到底是什麼原因,導致在漢唐時朝廷以黨爭為主,而在宋朝之後,朝廷既有黨爭,也有文武相爭?」
反問之餘,朱明忠端起茶杯,這茶是剛從福建送來的新茶,雖著茶香撲面而來,但是對於茶的好壞,他一直都嘗不出來。
「而且宋朝之後,雖朝中黨爭不斷,但黨爭之中卻又有一個共同點——就是每每面對武官時,無論黨爭何等激烈,眾人皆能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