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北國春 第118章 福臨去

「……江山為漢人所奪,這是朕的第一罪。」

儘管福臨的話聲不大,可是他的話卻仍然一字不落的落在麻勒吉和王熙的耳中,他們兩個的心頭都是一顫,他們手中的筆差點嚇得跌落下來。而身為漢人的王熙卻連喘都不敢喘,畢竟那句「為漢人所蠱惑」可是誅心之語啊!畢竟他就是漢人,為漢人所蠱惑,這個漢人是誰?可不是簡簡單單只是指一個人。甚至有可能說的是所有的漢臣,但是作為臣子的可不能有任何不滿。

作為旗人的麻勒吉倒沒有這樣的顧忌,他聽到這裡,急忙惶恐的站起來,驚慌失措之間,筆上的黑墨弄得滿袖皆是。這會他才意識到自己失禮,意識到大不敬的他,這才又急忙跪下啟奏道。

「皇上沖齡踐祚,外息狼煙,內靖奸權,入關定鼎,入主華夏,論功業實勝太祖太宗,今日天下不治,實是時運所致,非皇上之故。聖上此言,奴才不敢書!」

即便是作為滿臣,他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是反覆斟酌之後才說出口的,畢竟這個時候萬一要是說錯了哪一句話到時候可是要掉腦袋的。

「臣不敢書!」

王熙也在一旁跟著附和道,他是漢臣,即便是有心為奴,若是未入旗也不能為奴。他的聲音不大,頂多也就只是跟著附和那麼一句。可即便是如此他也是小心翼翼的,生怕,因此惹上了什麼麻煩,到時候禍及家人。

「起來吧!」

福臨淡淡地看了他們兩人一眼,知道他們為什麼是這副模樣的他。然後吐出三個字來。

「繼續寫!」

皇上的鎮靜使麻勒吉的心頭一緊,便驚惶地起身坐下,而王熙則是把頭一垂,大氣也不敢出,這個時候,話越少越不會犯錯。奉了旨意之後。重新定了定神,麻勒吉深吸口氣寫道。

「朕以涼德,承嗣丕基,十九年於茲矣。自親政以來,綱紀法度,用人行政,不能抑法太祖太宗謨烈。因循悠忽,苟且目前,且漸習漢俗,於淳樸舊制,日有更張,以致國運不濟,失以江山,是朕之罪一也。」

失以江山!

這可是第一大罪了。而且說的也是事實,這大清國雖說還沒有丟掉全部的江山,可是,距離丟江山也沒有多遠了,但凡是還有一線的機會又怎麼可能會落到現在這步田地。

不過他們兩個人誰都不敢說話。麻勒吉與王熙兩人只能垂著頭書寫於紙上。大氣都不敢出的,在那裡將皇上話一字字的寫在紙上。當然需要斟酌一下用詞。

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之後,福臨接著說道。

「先帝大行時,朕不過只是六齡頑童,沒能為他老人家盡過一天孝道。朕原想好好兒侍奉皇太后來著……」

說到這,福臨哽咽住了,他拿出手帕擦了一下眼淚。

「現在,朕怕是要要長違膝下了,反使會令皇太后為朕悲傷……」

說到這裡,兩行眼淚無聲地流了下來,似乎是在因為自己不能夠盡孝感覺到有些悲傷。

麻勒吉和王熙兩人愈聽愈驚,兩人皆是神色大變,皇上說出這番話是什麼意思?這樣的話可不能亂說。即便是皇上這麼說了,他們兩個人也不敢寫啊。

這會王熙也顧不得什麼滿漢之別,而是與麻勒吉同時離席伏地,砰砰連連叩頭,然後啟奏道。

「皇上正是春秋鼎盛之時,何出此言?如不宣明原由,奴才(臣)寧死也不敢奉詔。」

說完他們兩人又是結結實實地磕了三個響頭,這樣的字他們要是寫在紙上。到時候說起來肯定是要殺頭的。這可是掉腦袋的字。

瞧著他們兩人的模樣,福臨很理解麻勒吉與王熙的心情。畢竟他今年才二十五歲,說出這樣的話,不要說麻勒吉和王熙不敢寫。就是擱在幾個月前,他自己是連想也不曾想過的,要是有人敢這麼想,沒準他就會直接殺了那人。但現在……

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他知道自己已經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了。若是再撐下去的話,指不定就會給大清國帶來麻煩了。

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這一次儘管他用手帆擋住了嘴,可是那血還是從手巾處滴落下來。正伏地叩頭的麻勒吉與王熙兩人瞧見那地上的血滴時,肩膀皆是一陣抖顫。

「你們看著了……」

福臨定了定神,它看著地上的那幾滴血,知道這個時候再也瞞不住了。然後苦笑道。

「麻勒吉、王熙,如果今夜你們再這般拘於君臣常禮,那麼這詔書恐怕到天明也寫不出來。起來!朕實話告訴你們吧,這是朕的『遺詔』,朕的身子……」

搖頭常嘆著,躺靠在椅上的福臨閉上了眼睛,好一會兒都沒有說出話來。如果有一絲的可能,他也不想死啊。可他知道自己已經撐不下去了。而且現在走了也是一種解脫。

看著皇上那煞白而沒有一絲血色的臉龐,麻勒吉心頭一震。

「看樣子,皇上是真不行了,當年皇上繼位的時候,身子骨便不似尋常滿人那麼硬實,現在,這翻失了大半江山,皇上的心裡能好受嗎?這心裡頭不好受肯定是要傷元氣的。再加上這一路舟車勞頓。能撐到現在。恐怕都已經是老祖宗保佑了。」

心裡這樣想,麻勒吉卻不敢說,有些話,心裡頭可以想,但嘴上絕對不能說。知道這個時候別人肯定不敢說話的他,不能就這麼沉默下去。

儘管心裡頭想著皇上的身子骨肯定是不行了。可是他的口裡卻是另一副話語。

「皇上正是春秋鼎盛之時,這身子只是前陣子舟車勞頓所致,只待稍加休養既可。今日我大清雖遭挫折,可如此關鍵之時,正需皇上重整河山……」

見麻勒吉在那裡一味勸諫,福臨只是搖著頭說道。

「朕的身子,朕豈能不知?但凡有絲毫可能朕又焉能輕言捨棄?」

皇上這般掏心的話語,讓麻勒吉想了想,然後叩頭說道。

「非奴才一意不奉詔,只是要讓奴才草此詔,必為皇太后知曉。奴才雖萬死豈能辭其咎?故犯顏直陳……」

話猶未完,只聽「啪」的一聲,福臨猛的拍案大怒道。

「你怕皇太后殺你!這自有朕來為你作主!你不奉詔,難道朕就不能殺你嗎?」

其實,麻勒吉要的就是這句話,王熙要的也是這句話,他們需要自保,有了皇上的這句話。他們可以大膽的寫下去了。不用再像先前那樣擔心著自己的腦袋。

「奴才(臣)萬死!」

再一次磕頭請罪之後,他們兩人戰戰兢兢爬起來,坐回几旁,眼帘一垂,淚水倒是先流了下來,一邊流著淚,兩人一邊拿起筆,全是一副忠心耿耿的模樣。

在拿起筆的時候,知道戲已經做足的麻勒吉與王熙皆是把心一橫,然後接著寫道。

「朕自弱齡即遇皇考太宗皇帝上賓,教訓撫養,惟聖母皇太后慈育是依,大恩罔極,高厚莫酬,惟朝夕趨承,冀盡孝養,今不幸子道不終,誠悃未遂,是朕之罪一也。」

再往下一切就比較順利了,心意已決的福臨,在那裡侃侃而談起來。他談到自己這十幾年來對滿族貴胄不能重加信任,對一些漢官則動輒加以恩賞,正是這樣的偏信,才使得地方離亂,同時雙談到自己一直以來不能虛心納諫,對賢臣知其善但卻不能親近,對小人則明其非卻又不能黜退,如此各種導致了大清國失之江山,淪落到這步田地。

當然他同樣也談到自己設立的十三衙門,委任宦官,將自己與重用宦官的明朝皇帝的昏庸相比。他當然也曆數了自己親政以來的諸多失政之舉,他的語氣顯得很是平靜,像是數說別人的過失一般,麻勒吉與王熙兩人耳聽手寫,而且還要隨手潤色,一點不敢分心,可即便是如此,他們兩人仍然時而痛哭流涕,以至不能自己。這個時候,忠心就需要這般表述的,他們也只有通過這種方式來表達自己的心情。也許有那麼三分的假意,但是卻有七分的真情。

對於他們兩人痛哭流涕,福臨只是略有所感,但並沒有說什麼,他沉浸於自己的過錯之中,最後他如釋重負地嘆息一聲。

「這些年朕所犯的過錯極多,辦完之後也時常自覺得後悔,只不過因循懶惰,過後不意悔改,以至於過錯愈積愈多……這算朕的第十四罪吧。」

說罷,已經氣喘吁吁的福臨頹然的半卧在御榻上,恰在這個時候,那西洋的自鳴鐘噹噹地敲了十二下───已是子時過半了。

喘了一會粗氣,福臨才輕咳一聲,然後一字一頓,用極為清晰而準確的話語說道。

「儲君——朕意已決,立三皇子玄燁為皇儲,可承大統!」

福臨頓了一下,就像是做出了很大的決定一樣。他知道這個決定將關係到大清國的將來,在他那幾個兒子之中,或許只有他最適合成為大清國將來的皇帝。

唯恐別人不能夠一樣,他解釋著他的想法。

「諸皇子年歲都差不多,這個孩子雖小,但聰穎過人,且已出過天花,如此,自然不會再犯天花,不至於早逝,但其它諸子卻未出天花……而且朕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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