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一,即便是遼東,此時也已經處於晚春,天氣暖融融的,即使是晚上也不見了月前的寒意。
不過這一天,對於山海關城內外的軍民來說,他們卻感受到了一股來自南方的寒意,相比於往常,今天的山海關與往日截然不同。此時的山海關儘是一片素色,就在昨天,一艘自海州使來的快船帶來了閩王鄭成功身故的消息,當時正在與諸將議事的淮王在得知這個消息後,瞬間便陷入獃滯之中。
差不多就那麼坐在那裡,足足一個小時之後,才命人為鄭成功發喪,全軍將士穿白衣。在長達一個小時間,誰都不敢說話,人們只是看著大王坐在那裡,隱約的,他們可以看到大王目中含著淚。隨後,大王讓人離開,他一個人靜靜的坐在那裡,似乎再也沒有心情理會其它了。
而對於軍中的將領來說,他們自然都是小心翼翼的,只是下令軍中為閩王發喪,官兵著白衣,除此之外,誰也不敢再問什麼。或許,他們知道江北與江南之中有著這樣那樣的的矛盾,但是他們也知道,大王出身閩府,閩王才他有知遇之恩,甚至就連王妃亦是閩王的妹妹。
大王會傷心,實在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
但是在另一方面來說,現在閩王身故。
對於江北來說,這是個好消息嗎?
沒有人會說,也沒有幾個人敢說什麼。
可如果錢磊在,他肯定會說,這是個好消息!
畢竟,對於一直視南京對為對手的錢磊而言,在他看來,大王最大的勁敵不是別人,正是閩王,儘管閩淮之間有著親緣,但是那單薄的親緣在權力爭鬥之中並沒有絲毫意義。權力爭鬥中,別說是這麼點親情,甚至就是親生父子都會兵戎相見,在史書上,這樣的事情可沒少寫。
但,大王對閩王似乎一直都很忍讓,在很多問題上,都選擇了妥協。似乎……大王太過仁義,有時候,即便是府中的要臣也會如此暗自揣測,仁義,是好事,但是上位者過於仁義,不見得是什麼好事。
而對於許多文臣武將來說,閩王的死也讓他們鬆了一口氣,至少他日不需要面對閩王了,至於為何面對,所有人都知道,那一天,幾乎是必然的。而這也意味著,一直以來,大王最大的顧慮沒有了——畢竟,閩王對大王有知遇之恩,至於將來鄭家誰當閩王,這沒關係,朱棣都能奪侄子的天下,更何況這只是姑丈與侄子之間?
最大的障礙一夜之間消失了,對於江北來說,這自然是件好事,至於大王現在心煩、哀傷,那也實屬應該啊!若不然,肯定會有人說大王無情無義的。
但是,對於很多尋常的忠義軍兵卒來說,他們自然不會像有些人那般,會有各種念頭,甚至暗自在心裡的為鄭成功的去世「叫好」,認為他死的正是時候,免得將來兵戎相見。相比於上位者,這些普通士兵們的情感是質樸的,在他們的心中,淮王是大英雄,閩王同樣也是真豪傑。甚至若是說大明中興,閩王必定也理應是天下第一功。
而現在閩王死了,年青力壯的閩王就這麼突然去世了。
這怎麼可能呢?
至少,應該等北伐成功之後再走才是啊!
有時候,人們的情感,就是如此的簡單,在許多士兵為閩王的身死而可惜時,更多的卻不願意相信,他們希望這是一個假消息,若是真的……那老天,未免也太殘忍了。
突如其來的消息,別說是尋常的兵卒,就是朱明忠,他同樣也不相信,但是,消息是確切無誤的,不但有軍正司的情報,同樣還有閩王府發來的信函,所有的一切都告訴他——鄭成功死了!
一如歷史上一般的英年早逝,甚至即便是到死,也沒有看到北伐成功的一刻。對於他來說,這或許將是一生的遺憾吧。
在命令全軍為穿白衣,為鄭成功發喪之後,心煩意亂的朱明忠仍然把自己關在房間中,整整一天一夜,未曾進過滴水,也沒有離開房間。他只想一個人靜靜的坐著,然後在心中憑弔鄭成功。
直到第二天凌晨時分,朱明忠才悄無聲息的一個人走出了房間,他並沒有在城內行走,而是直接去了城牆上然後沿著城牆上的步道,出了城牆便是長城,這長城便是悍衛漢民族的防線,而在歷史上又有多將名臣名將如長城一般悍衛著這個民族,數不勝數,相比於這磚砌的長城,他們才是這個民族真正的長城,而鄭成功同樣也是其中一員。
就這麼思緒紛亂的沿著長城走著,一路向著海邊走著,然後一直走到了老龍頭,沿途,儘管偶爾會碰到穿著白衣的士兵,但朱明忠並未向往日一樣,與他們親近的聊著天,表示關切,甚至對於他們的行禮,也是一副視若無睹的模樣。
心情紛亂的朱明忠,此時根本就沒有心情做這些事情。所謂的「老龍頭」其實就是「入海石城」,向東接水上長城九門口,入海石城猶如龍首探入大海、弄濤舞浪,因而名「老龍頭」,當年戚繼光是為防止蒙古騎兵趁退潮或冬季枯水季節從海邊潛入,動員士兵修建了這座海上石城。後世人們最為熟悉的長城,並不是秦漢時的長城,也不是最初的明長城,而是戚繼光主持修建的用磚石砌建的長城。
在這石城上,一個持槍立正的兵士,偶爾會把目光投向遠處,最讓他感覺有些莫名其妙的,大概是站在那老龍頭的城牆盡頭上的那個人影。那人站在城牆垛牆靠海的盡頭,看得出是他的手臂按在一旁的炮管上——山海關收復之後,添設了許多炮位,這裡同樣也不例外。
那人穿著一身黑衣,儘管海風很大,甚至那白浪有時候都會被拍上城牆,可是那個人卻木然不動,只管向大海望去。
士兵只是偶爾的朝那裡看著,剛剛換崗的他,並不知道那個人是誰,但是他知道,肯定是軍官,尋常的士兵這個時候,大都在兵營裡頭休息,誰會閑著沒事站到那邊看海?
海,有什麼好看的?
為什麼會這樣?
凝視著大海,看著那海上的風浪,儘管風浪拍打在礁石上飛濺出的浪花,時而會落到他的身上,落在他的臉上,但朱明忠仍然站在這,他的神情中仍然帶著難以置信的模樣。
為什麼會這樣?
他怎麼就死了?
為什麼?
為什麼會提前了?
原本朱明忠曾經想過,鄭成功也許會英年早逝,如歷史上一般,可無論如何,他都沒有想到,鄭成功會走的這麼早,比歷史上走的更早!
甚至和歷史上相似的是,他同樣也是被活活氣死的!
在歷史上,在父親被殺、永曆被殺之後,面對忠孝不能兩全的境地,面對無力回天的困境,抑鬱成疾的鄭成功被鄭經的荒唐行徑給活活氣死,而現在,同樣也是被鄭經氣死。
歷史,走了一圈,又回到了這一步,一切都是如些的……古怪,甚至讓人產生一種錯覺,也許歷史是不能改變的。如果不是因為歷史已經改變了那麼多的話,朱明忠恐怕真的會相信這一點,甚至因此而心灰意冷。
「哎……」
看著那海的盡頭,朱明忠在長嘆口氣的同時,腦海中又一次浮現出了第一次見到鄭成功時膽戰心驚,儘管當時幾度險些丟掉性命,但是最後,卻僥倖活了下來。
若非是鄭成功,又豈有自己的今天?
一直以來,對於鄭成功,朱明忠都懷有一種崇敬的心情,無論後世的某些專家們如何言道著他「後期」如何沉迷於家族之業,進而「如何逆歷史潮流、抗拒統一」,但在朱明忠看來,鄭成功從來都是漢人的民族英雄。
與文天祥、岳飛他們一樣,都是民族英雄,或許他們「不識時務」,或許他們並非「俊傑」,但是,這個民族之所以能夠傳承五千年,正是因為這些「不識時務的之士」「逆潮流」而動,方才淬鍊了這個民族的魂魄!
至於那些所謂的專家、學者,不過就是一群當不夠奴才的混賬玩意罷了。
曾幾何時,鄭成功在朱明忠的心中,只是一個令人景仰的歷史人物,但是穿越之後,接觸到那個有血有肉的國姓爺之後,對他的景仰並沒有絲毫的減少,甚至更加的景仰了。
只有身處這個時代,才知道什麼是「螳臂當車」,才知道,鄭成功是用什麼樣的精神去試圖力挽狂瀾,或許,在另一個時空中他失敗了,但是他從未曾放棄過。
難道他不知道,什麼是以卵擊石?不知道什麼是螳臂當車?
他都知道,甚至比誰都清楚,但是他卻一直在努力著,戰鬥著!
大丈夫至死方休!
現在,他死了!
淚水又一次從朱明忠的目中滑落下來,鄭成功死了……他為何不能安然接受這七切?為何不能面厚心黑的接受這一切?他做不到,因為自尊心使然,因為他不願意接受這等恥辱!
恥辱,在另一個時空中,南京的失敗、永曆的身死、復國的無望……所有的一切壓在他的身上,是何等的絕望,而兒子的荒唐,更是讓他絕望至極,因為他知道,也許,真的無力回天了,後繼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