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三

另外,我還得好好想想,不知道吹牛、逞能,是不是我們家的傳統?

想當初,黛安娜只不過剛剛能站上滑雪板,就不停地指揮我:「你怎麼那麼不注意?」我不注意什麼了?她也說不具體,假裝內行而已。

或是大言不慚地說:「一般來說,我習慣於滑左側。」

左側?我滑雪都滑了一年了,還沒敢說我習慣於滑左側呢。

再不就對我說:「你不要滑得像我這樣快。」

…………

這些事我都不想說了,我覺得這麼吹牛真不好意思。

包括阿麗絲。阿麗絲說,她滑了一輩子雪。可是到了滑雪場,她連滑雪的靴子都不會穿,還是爸爸幫她穿上的。

很多時候,我還覺得我是爸爸的一個「理由」。

星期天我想睡個懶覺也不行,他一大早就把我提溜起來,還對媽媽說:「今天詹姆斯有滑板訓練。」

媽媽說:「要是你對詹姆斯的學習,也這麼上心就好了。或許你希望他將來,替你實現那些沒有實現的夢想,比如成為某項體育運動的明星?」

爸爸就哀叫一聲,說:「莉麗亞!」

我一想,可不是嗎,爸爸從來沒有關注過我的學習。

雖說我不喜歡早起(你說說,誰又喜歡早起),我這個人還有個毛病,但凡各類體育運動,只要一玩起來,馬上來神兒。我只能說我「還」有個毛病,因為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少毛病。

所以每當我說不想幹什麼事兒的時候,媽媽老說:「等一會兒再說你不喜歡也不晚。」她可真是了解我,結果老是被她說中。

據說為了陪我進行滑板訓練,爸爸又花不少錢,給自己也買了一副,按照媽媽的說法是「也許只用三次就不會再用的滑板」。

「反正詹姆斯可以接著用。」他很自信地回答說,這麼說的時候,還沒有眨巴眼兒,這對他真不是常有的事。

這個理由還真是個理由,看不出是瞎編的,實在讓媽媽說不出什麼。確實,過不了兩年,我非得再買一個,無論長短、寬窄都得更大的滑板。就像我那些滑冰鞋一樣,每隔一年,就得買一雙號碼更大的。

對於爸爸那麼老的人來說,滑板可不是個好對付的事兒。我不知道,是不是我老了以後,也像他這樣,對於自己的歲數沒有概念,總以為自己是永遠的十六歲?

我那位滑板教練也跟爸爸一樣,「總以為自己還是十六歲」,對於如何掌握滑板的平衡,講得頭頭是道,可是一飛起來,自己就先摔暈了,那時他就會提前下課。

還沒等教練講完如何在空中掌握平衡,爸爸就很內行地站到起點上去了。就跟他滑了多年滑板似的,站在那裡又伸胳膊又蹬腿的。可不,光看他站在起點上折騰來折騰去的樣子,誰也不能懷疑他是新手。

不過聽不聽教練的也就是那麼回事,不然教練自己怎麼就先摔暈了?

爸爸攢足了勁,向下坡衝去,然後又奮力向上騰起,一切都很順利,看上去還真不賴。

看著爸爸那個奮力向上騰起的身坯,這才覺得他真是個龐然大物,這樣的龐然大物,著實應該有那麼大的兩隻招風耳朵,和經常奓著的兩隻大手。

那樣一個龐然大物飛在空中,真有一艘航空母艦上了天的感覺。可是這艘航空母艦,為什麼不老老實實待在海里,也跟飛機一起上了天呢?

突然,爸爸那費勁挺著、向上仰起的身坯,像一隻中了彈的巨鳥,悶悶地從空中「撲」的一聲落下——我還有什麼可說!

當他從雪地上爬起來後,簡直變成了一個巨大的雪人,或說是一個巨大的、站著的雪堆。

他的臉被厚厚的雪罩著,兩隻眼睛,在雪堆後的兩個黑洞里閃爍。看樣子他是臉朝下摔下來的。我估計他在空中的第一個翻身,就因為不能掌握平衡,所以就臉朝下地摔下來。

然後從那個站著的雪堆里,發出悶悶的一聲:「我的眼鏡呢?」沒等我回答,這個雪堆就蹲下來在雪地里瞎摸。

我明知這樣瞎摸是摸不著的,漫山的厚雪,上哪兒摸去?誰又知道他從空中掉下來的時候,是在哪個角度上把眼鏡甩掉的?如果連個大致的方向都沒有,這麼瞎摸,真像文學課老師說的那個詞兒:大海撈針。

可是我又不好這麼說,我知道大人的自尊心,比我們的自尊心重要,如果有人像教訓我和黛安娜那樣教訓媽媽或是爸爸,他們非急眼不可。他們急眼和我們急眼不同,我們急眼頂多大哭一場,而我,可能連哭都不會哭,只能訕訕地走開。

而且我還有這樣的經驗,明明知道大人們是錯的,或他們的意見根本行不通,可因為他們是大人,他們就好像包知天下所有的事,容不得我們發出質疑,或提醒他們這樣做不行,我們不得不跟著他們的意思做,也就是跟著他們錯下去。

再說,沒了眼鏡他怎麼下山呢?我只好抱著萬一能蒙上的心理,跟著他瞎摸。

不過他為什麼不戴他的隱形眼鏡?難道他小的時候,奶奶沒有提醒他,運動的時候,應該戴隱形眼鏡?想起媽媽說的,爸爸是奶奶直接送到她這裡來的,也有一定的道理。

我們找呀找的,找了半天,忽然我抬頭一看,發現眼鏡就在爸爸的額頭上掛著。我說:「爸爸,你的眼鏡不就在腦門兒上掛著嗎?」

他伸手摸了摸眼鏡,自己也笑了。

一定是當他臉朝下從空中摔下來的時候,把眼鏡搓到額頭上去了。

可他的鬥志非常之高,找到眼鏡之後,又站到起點上去了,然後一而再、再而三地,臉朝下地從空中摔下來……

最後我都懷疑,他是讓我進行滑板訓練,還是他自己想玩兒?

我可不想讓人老打著我的旗號!

第二天爸爸又說:「今天咱們還得去滑滑板。」

我知道這是他自己想滑,可是我很累,真不想去了,但我不好意思跟他說。

爸爸到地下室去拿滑板的時候,媽媽對我說:「你已經大了,可以有自己的意願,也可以說『不』。如果這個意願是對的,誰也不能勉強你,爸爸也不能。如果你表示了自己的意願,爸爸仍然勉強你去,而你又不好意思說的話,我可以替你跟他說。」

我說:「不,我自己說。」

爸爸從地下室上來後,我對他說:「對不起,爸爸,我今天不想去滑滑板。」爸爸只好自己去了。

這是我第一次按自己的意願辦事,不是爸爸讓我幹什麼我就幹什麼。我很滿意自己能這樣勇敢。

媽媽說:「這很正常,你們總會長大,而且每一個人的意願都不盡相同,如果自己的意願是對的,就要把它勇敢地表示出來,永遠都應該這樣。」

我喜歡她這麼告訴我。

然後媽媽就帶我和黛安娜去看電影,買完電影票之後,還有一個小時電影才開演,媽媽說:「你們願意去逛逛商店嗎?」

不用問,這恐怕是黛安娜的最愛,在這一點上她和媽媽有共同的嗜好。爸爸卻說,這是所有女人的通病,不過目前我還不能同意他的意見。我才認識幾個女人?算上黛安娜,我才認識姥姥、奶奶、媽媽和阿麗絲這五個女人,姥姥和奶奶是不是愛逛商店,我還不太清楚。我只知道姥姥喜歡吹薩克斯管,而奶奶喜歡研究心理學。

進商店之前,媽媽給我和黛安娜約法三章:「你們每人只能選一樣東西,而且那件東西不得超過十塊錢。」這就是有個律師媽媽和不是律師媽媽的不同。意思是,誰也甭想算計過她,早就把你限制在不可能犯規的範圍內了。

我馬上同意。黛安娜也同意了,不過我知道,她只要一進商店就不是她了。

那是一家品牌店,我想,要找到十塊錢以下的商品,幾乎沒有可能。我呢,也就沒什麼目的地隨她們瞎逛,不像進運動品商店,我可能會給自己挑雙運動鞋什麼的。

誰知道商店大減價,十塊錢以下的東西比比皆是,我想媽媽一定沒料到是這個局面,不然她會規定,我們只能選三塊錢以下的東西。

而且黛安娜馬上食言,一眼就看上一雙粉紅色的靴子,二十四塊錢。

媽媽說:「不行。只能按約定好的規矩辦,而且你事先是同意了的。」

按照媽媽的說法,同意就是一個沒有紙質文件的合同,可能比紙質合同更顯人的品格。

黛安娜沒話可說,這個約定的確是她自己事先同意的,可是她馬上咧開大嘴就哭。不過這可難不住媽媽,媽媽說:「我們不是說好了只能選擇十塊錢以下的東西?你要是哭,下次我就不帶你逛商店了。」

這也是媽媽對我慣用的伎倆,她認為我不聽話的時候,經常就把許願給我的禮物取消。目前,我那把電吉他算是沒有指望了。

「你看詹姆斯,他只選了一件四塊多錢的西裝。」

可這不能和黛安娜的鬧騰相比,我選那件西裝不是因為堅守十塊錢以下的標準,而是因為我對穿什麼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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