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五

其實我還是挺喜歡學校的,至少每天的午飯花樣翻新,不像在家那樣,千篇一律。

經濟危機之前,媽媽那個律師事務所,經常徵詢僱員的意見,「是否需要增加帶晚餐回家的服務?」

媽媽回答說:「當然,頂好是半成品,否則成品到家就涼了,不好吃。」

事務所還給僱員準備了無污染的水果、牛奶、茶,每周請個按摩師為他們的僱員按摩……

爸爸說:「什麼是共產主義?你們的律師事務所。」

現在全沒了,媽媽只好自己做晚飯。

記得哪一年的聖誕節,爸爸送給媽媽的聖誕禮物,是一本叫做《女人如何進入男人內心》的書。

直到現在,也許兩年、也許三年過去,我也記不清了,反正是又一個聖誕節即將來到,那本書還放在廚房的菜譜中間。

順便說一句,我們家的菜譜是左右鄰居里最為全面的菜譜,鄰居太太們常來借閱。不論對哪個國家美食感興趣的鄰居,比如越南菜、義大利菜、法國菜、中國菜等等,都能在我們家找到相應的菜譜。

據我所知,媽媽很少翻閱那些菜譜,儘管這些菜譜都是她自己買的。

嗯,不過,也許,聖誕節,或是什麼特別的日子,比如我奶奶、爺爺,姥姥、姥爺來訪什麼的,媽媽就會把那些菜譜從檯子下面抽出來,跟爸爸似的翻來翻去地倒騰半天,最後還是以我們最常見的烤牛排,或是烤羊排、烤魚了結,抹上點兒鹽和胡椒,就等著爸爸回來在外面的烤爐上烤一會兒就拉倒。

當他們倆不吵架的時候,他們真是「燒烤」的最佳搭檔。

為了表示對家庭的責任,媽媽業餘時間甚至報名一所烹飪學校,每期四課,每課學費六十元。黛安娜跟著去了一次,回來說,她非常喜歡那所烹飪學校,等她長大了,也要像媽媽那樣,報名那所烹飪學校。

我問她:「你這樣喜歡它,有什麼道理嗎?」

她說:「每節課都有實習課。」

當然,這對黛安娜不成問題,她本來就有烹飪方面的才能。

我問:「你的意思是,學生都必須親自操作?」

「不,」黛安娜說,「是親自品嘗當堂學過的那道菜肴。」

難怪媽媽每次從烹飪學校回來,看上去都是那麼興高采烈。可是從來不見下文,我和黛安娜的飯譜還是老樣子,星期一是烤雞翅膀,星期二是匹薩,星期三是義大利麵條……每周還要重新抄寫一次貼在冰箱門上,以提示大家。

阿麗絲說:「您就免了吧,這個飯譜我早就記住了。」

不要說阿麗絲,我和黛安娜也記得滾瓜爛熟,萬一阿麗絲忘了,不論我還是黛安娜,都會提醒當天晚飯的內容。

說實話,我巴不得我們誰也想不起來了才好,那我們也許就會有頓非比尋常的晚餐。

所以爸爸經常去看望奶奶,我想,能在奶奶那裡吃到熱飯,恐怕是主要的原因,並且是他喜歡的口味。

常常,爸爸對著媽媽從日本小店裡叫來的壽司說:「這就是我的晚餐?什麼時候我才能吃上熱飯?」

我們的洗碗池裡,也總是堆得像小山頭。

這裡說的當然不是盤子、碗、刀叉、勺子什麼的,盤子、碗、刀叉、勺子可以放進洗碗機,這裡說的是鍋,大大小小的鍋。

阿麗絲總是說,她被我和黛安娜鬧騰得經常忘了那些該洗的鍋。

我鬧騰嗎?我最大的嗜好,不是鬧騰而是看電視里的球賽,一連看幾個小時也不膩煩。

我不知道爸媽為什麼只讓我看三十分鐘,他下班之後如果不看《哈利·波特》,不打高爾夫、冰球等等球,就是看電視里的球賽。可以說我所有的愛好和爸爸有關係,說不定我長大了能當個球員。

奶奶說:「你不想當汽車司機或是搬運工了?」

這都是哪年的事兒了!

而阿麗絲更是隨我的便,我和她是兩不耽誤。我看球賽的時候,她就打電話——是不是,爸爸說得沒錯,她也是女人——或是上網。

而媽媽總是對著那些該洗的鍋,說「先放在那兒吧」,然後就沒有結果了。

當然,最後是爸爸洗那些鍋,不然還能是誰!

爸爸一邊洗那些鍋,一邊說:「我真不敢相信我們家有這麼多鍋,可是每到做飯的時候,還是沒有鍋用,我本想再買些鍋,可是那樣一來,我們的洗碗池就不僅僅是一座小山頭,而是乞力馬扎羅了。」

順便說一句,我們家的鍋,特別多,廚房裡幾乎沒有地方可以安放那些鍋了。

媽媽說:「要不你就別洗,要洗就別抱怨。」

爸爸就無奈地看我一眼,據爸爸說,我們這個家是女權主義沙龍。我不知道什麼是女權主義,大概是女人說了算吧。

黛安娜的所作所為就是這樣,如果我不同意她的任何哪怕是不合理的要求,她或是大哭大鬧,或是惡人先告狀。她的哭鬧非常地戲劇化,而且說來就來,她的尖叫震耳欲聾,高音C對她不過小菜一碟,不知道世界上有沒有高音D、高音E,如果有,哪怕只有一個,非她莫屬。

可是爸爸洗過的那些鍋,和沒洗之前,也沒多大的差別。

每次奶奶來訪的時候,都皺著眉頭,不知道拿那些鍋,如何是好,我的意思是說,她根本不願意使用所謂爸爸洗過的鍋。

有什麼能難住奶奶呢,她買了一套大大小小的新鍋,並且說:「這是我的專用鍋,誰也不許用,我用過之後由我自己清洗。」

對奶奶的這個決定,大家都很歡迎。尤其媽媽,我看見她偷著樂和得閉不上嘴。

爸爸關於我們家是女權主義沙龍的說法,不是沒有道理。

這個夏天我們家很亂,阿麗絲的朋友和妹妹來美國旅遊,就住在我們家,加上我媽媽和黛安娜,一共五個女人。

爸爸說:「我得到誰家去住幾天,咱們家簡直成了婦女俱樂部。」

尤其在早上,我們家好像成了內衣模特兒的訓練所,弄得爸爸不知往哪兒走,我呢,就用手把眼睛擋起來。

奶奶還老說我是問題兒童,我覺得阿麗絲的妹妹才是呢,她沒事就坐在馬桶上撕手紙。

我三歲以前經常這樣做,的確很好玩,拽著手紙的一頭,雪白的手紙就在紙軸上滾呀、滾的,一會兒地上就積起雪堆樣的一團。可我現在不玩了,連黛安娜都不玩了,沒想到又來了一個玩的,而且還是成年人。

她和我們的玩法有點不同,玩完之後,就把手紙塞進馬桶,我猜她也有大便乾燥的問題,不然她幹嗎在裡面一待那麼久!無聊得不得不玩兒手紙。

乾燥的大便和那麼大一堆手紙,塞進了馬桶,馬桶能不堵得一塌糊塗?於是我們家就變得臭不可聞。

媽媽不明白臭味來源,以為是從冰箱或是從垃圾桶里發出來的,後來才找到來源,原來來自阿麗絲卧室里的廁所。

她拿了搋子,讓爸爸去搋,爸爸拿著搋子進了廁所,只聽他大叫一聲,退了出來,說:「不行,我一定得找個地兒去住幾天!」

媽媽又拿著搋子進了廁所,也大叫一聲退了出來,然後給阿麗絲寫了一個紙條,又把搋子放在了她的馬桶蓋上。

從此廁所倒是不堵了,可是一到吃飯的時候,就找不到吃的,我不關心別的,那是媽媽的事。可是剛買回來的冰激凌成桶成桶的消失,這對我和黛安娜的打擊很大。

我們不得不去冰激凌店吃冰激凌,一去一大車人,阿麗絲開車,她的妹妹坐副座,我和黛安娜坐后座,阿麗絲的朋友坐在我和黛安娜的中間,每當她擠進我和黛安娜中間的時候,真像來了一隻火雞。

而且她們喜歡灑香水,那種香水的味道非常沖,讓我感到快要窒息了。我發現,她們這樣的女孩都愛灑香水,而且那些香水的味道,非常的「特別」。

還有她們放的音樂,一整天都在鏗鏘作響、搖搖蕩蕩,跟她們風行的舞蹈是一個模子出來的,阿麗絲說話、打電話就是這個架勢,聲音極其高昂,身體搖蕩不定。

如果她們不出門,就奔波在樓上和地下室之間,可能她們帶的衣服不是很多,旅行嘛,箱子越小越好。所以天天得到地下室開洗衣機。也許因為她們的體型都屬於「重型炸彈」,上樓下樓,真有麥道飛機起飛的動靜;再不就打國際長途回家,在電話上嘰嘰嘎嘎,說不清是笑還是哭……

只有一樣好處,我和黛安娜不必每天再吃「熱狗」,而是吃她們加了很多蒜和洋蔥的家鄉食物。

於是,爸爸說走就走了,據他自己說是因為不喜歡蒜味。全家只剩下我一個性別M,忍受著五個女人的折騰。

從這點來說,我真的不喜歡女權主義沙龍。

不論我怎麼捂著眼睛不看,可是架不住阿麗絲根本不把我放在眼裡,尤其媽媽還沒下班的時候,她就穿著內衣在家裡蕩來蕩去,或是就穿著那身內衣,大腿一叉,坐在、躺在客廳的沙發上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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