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三

以實求實地說,學校里還是有讓我高興的事。

首先,在學校,我可以整天和好朋友艾克斯摽在一起。儘管艾克斯的媽媽提醒過我:艾克斯非常敏感、憂鬱,不容易和他人相處,朋友很少,同時艾克斯是素食主義者,因為艾克斯有時會留在我們家吃中飯或晚飯,她得事先提個醒。

後來我發現,艾克斯只是在吃義大利小肉丸子麵條時,才聲稱自己是素食主義者,在牛排面前絕對不是……可能他們家總是吃義大利小肉丸子麵條的緣故。而我們家總是吃燒烤牛排,要是我們兩家的食譜不時交換交換就好了。

但我們之間從來沒有問題,不論艾克斯叨叨什麼,就像媽媽說的,別看我睜著兩隻大眼兒,支棱著兩隻招風耳朵,就是一個看不見、聽不著。所以艾克斯儘管說,我絕對不會像別人那樣煩他。

艾克斯很高興有我這樣一個朋友,說,再沒有人可以像我這樣,耐心地傾聽他了。

我明白,無論在家裡還是在學校,他沒有一處可以「說話」的地方。他媽媽可不像我媽媽,有那麼多時間管我的「閑事」,她自己的事兒還忙不過來呢,更別說和艾克斯談心了。

有時我覺得自己處處受限制非常可憐,但像艾克斯那樣,不論在哪兒,都沒人給他一點點關心、注意,是不是更加可憐?

艾克斯沒有跟我說過「寂寞」這個詞兒,但我想他是寂寞的。即便如此,我也不希望和艾克斯交換媽媽,交換食譜是可以的,交換媽媽可不行。

只是艾克斯不像我那樣喜歡體育運動,每當我們在一起的時候,我說咱們打籃球吧,不到五分鐘他就不幹了,不過我可以遷就,我們又不是整天摽在一起,我的球隊,完全可以滿足我在這方面的興趣。

周末或是放假的時候,媽媽還允許我們到彼此的家裡過一夜。那一次我在艾克斯家過夜,還賺了幾塊錢。

我們在艾克斯的房間里,用墊子、枕頭什麼的搭了一個坡形,他的小妹妹不敢滑滑梯,卻對我們搭建的那個坡形興趣有加,我們說,滑是可以的,但滑一次五毛錢。她很痛快地答應了,直到花光她手裡的錢為止。

然後我就和艾克斯到冰激凌店,大大地消費了一次,順便還逛了逛二手商店,有一筐高爾夫球才賣兩塊錢,於是我為爸爸買了那筐高爾夫球。

回家後爸爸問我哪兒來的錢,我說我贏的。最後,他當然知道我是怎麼贏的。

爸爸說:「這錢來得很不光彩。」

我問:「為什麼?」又不是搶的或是偷的,怎麼不光彩了。

爸爸想了想說:「一個男人永遠不能這樣對待女人。」

你知道我爸爸從來不擅言詞,不像媽媽,張嘴就是誰也駁斥不了的理由,誰讓她是律師呢。

「我和艾克斯不是男人,她妹妹也不是女人,我們是男孩兒和女孩兒。」

「如何做一個紳士,從男孩兒就得學起。」

「那為什麼你用枕頭扔媽媽?」

「我什麼時候用枕頭扔她了?」

「三月二十九號,你們吵架那一次。」

「你的記性還挺好,三月二十九號……」爸爸眨巴著眼睛想了又想,最後終於想了起來。想起來就沒詞兒了,憋了幾分鐘之後,他說:「作為一個男人,那樣做的確很不好。」

怪不得爺爺總說:「我們家沒有不說實話的習慣。」

看著爸爸尷尬的樣子,我給了他一個大擁抱,說:「爸爸,我愛你。」

對他們那次吵架,我印象相當深刻。其實我對他們的哪次吵架,印象都很深刻。

星期日早上,媽媽對爸爸說,她已經按照菜譜腌制好了三文魚,讓爸爸六點鐘的時候打開烤箱,按照菜譜上說的時間烤一烤,再做一鍋米飯就行。然後媽媽就到圖書館去了,說是去查什麼資料。

有關她動不動就到圖書館查資料的事,有些內情我是知道的,不過我不說就是了——不要問我怎麼知道的,這是秘密。

尤其星期天,她經常要到圖書館查資料、上網,理由是家裡太鬧,案子急需等等,其實她大部分時間是躲在那裡睡覺。

圖書館的沙發可是夠大,她把兩個沙發一拼,在上面一睡就是若干小時。有一次直睡到閉館時間已到,她還沒醒,圖書管理員只好把她叫醒,她這才搖頭晃腦地站起來,好像不知道自己是在哪兒。

如果奶奶和爺爺來訪,到了周末,媽媽肯定和他們出去下館子。他們說,他們對美食有著同等的愛好。

當然,周末是我們家最鬧騰的時候。先不說各種高分貝聲音的大聚會,簡直是高分貝噪音的大聚會。各種雜物扔得滿地都是,廚房裡亂七八糟得我都不知道怎麼說好……

我有點奇怪的是,他們常常是去吃午飯,而人們通常對晚飯更加重視,後來我明白,他們的午餐吃下來,差不多也就到了晚上。

如果我們沒去進行球類訓練或是其他活動,媽媽就會把車停在街角或是家門口的灌木叢後,把奶奶、爺爺放下,讓他們自己走幾步回家,說是忽然想起還有什麼重要的事沒辦,趕快開著車開溜。以奶奶那樣聰明的人,肯定知道那件馬上要辦的重要事,純屬子虛烏有。

當黛安娜問奶奶,媽媽上哪兒去了的時候,奶奶總是說:「不知道。」也是,奶奶可以說不知道。

作為一個地方法院法官的妻子、一位心理學家,這種回答似乎沒有什麼漏洞,「不知道」永遠是個不好否定、也不好肯定的理由,誰能鑽進他人的腦子,看看他到底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

其實我在樓上看得很清楚,媽媽又溜了。

媽媽去圖書館之後,爸爸就和人打冰球去了,一直打到晚上七點才回來,我和黛安娜餓得不得了,黛安娜打開冰箱,拿出火腿和麵包,打算給我們做三明治。

可是阿麗絲說:「何必麻煩呢,咱們不如吃巧克力。」

我一想,可不是嘛,吃巧克力多方便,還是我和黛安娜的最愛,我還真沒見過不愛吃巧克力的人呢。

阿麗絲說:「前兩天有一個從歐洲寄來的盒子,好像是巧克力。」

黛安娜這才想起來:「噢,對了,那是奶奶從法國寄來的,前些日子奶奶去法國旅行來著。」她一下就從儲藏室里,扒拉出奶奶寄的巧克力。

阿麗絲說她也餓了,於是我們三個人美滋滋地圍著那盒巧克力,享受起來。味道果然不錯,阿麗絲說:「法國巧克力還真是不同凡響啊。」

不一會兒,我們三個人就把那盒巧克力吃光了。

媽媽從圖書館回家後,把蓋在三文魚上的錫紙打開一看,就對爸爸說:「我讓你六點鐘烤魚、做晚飯,你怎麼沒做?」

爸爸說:「你先做米飯、沙拉,我這就烤魚。」

「我不,我為什麼還要做飯,我已經做得夠多了。上個長周末,你去滑了三天雪,我帶了三天孩子,讓你烤個魚、做個米飯,你都不幹!」

「你是不是有些反應過分?」

媽媽沒有回答,轉身就查看我的作業,那也是她上圖書館之前,布置給爸爸的活兒。

我的作業當然是錯得一塌糊塗,因為我做作業的時候,爸爸打冰球去了,他回來之後,也沒花什麼時間查看和糾正我的作業。

即便經過他的查看和糾正,我雖不再錯誤連篇,但至少還會保留百分之五十的錯誤。連老師都能分辨出,我的作業是在不同人的監管下完成的,這就是為什麼,我喜歡爸爸來檢查我作業的緣故。

媽媽看了我的作業後,對爸爸說:「是不是你自己就不明白這些題怎麼做?很多人即便大學畢業,甚至還有一個博士學位,但是不會做小學生的作業……這種事並不少見。」

雖然從來就是C等生,但如今已是事業有成的爸爸,當然忍受不了這樣的侮辱。這不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嘛,為此,他和媽媽大吵了一架,然後就往媽媽身上扔了枕頭。

…………

最後媽媽說:「好吧,我不想和你討論什麼反應過分不過分的問題,我餓了,你慢慢烤魚吧,我自己下館子去了。」——說不定她和人早就約好了。

媽媽走後,爸爸問我和黛安娜:「你們覺得熱狗怎麼樣,其實我挺愛吃熱狗的,我在大學的時候,幾乎天天吃熱狗。」

熱狗也曾經是我最喜歡的食品。

每逢奶奶和爺爺來訪,媽媽總要請他們去法國飯店撮一頓,再不就是爺爺和奶奶請我們撮一頓。

記得他們第一次帶我們去法國飯館的時候,還讓我們換上比較正式的衣服,這對黛安娜來說是正中下懷,對我可就是添亂。

到了那兒,我和黛安娜一人點了一份熱狗,那個飯館的侍者竟然回答說,沒有這道菜。

我和黛安娜立馬就鬧了起來,一個館子,還是一個法國館子,居然沒有熱狗這種是人都知道的食物!

法國人是不是太土了?!

然後奶奶給我們一人點了一道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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