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五

過幾天就是媽媽的生日了,爸爸問她:「你想要一個什麼樣的禮物?」

媽媽說:「我希望得到一個完整的睡眠。」

爸爸又眨巴著他那雙無辜的眼睛,問:「難道你沒有一個完整的睡眠嗎?」

媽媽放下正在腌制的羊排,說:「看來我只好給自己一個禮物了。」然後摘下做飯的圍裙,到她的鐵杆朋友朱麗亞家去了,我想她是到那裡去自助一個禮物了。

不過她確實因為缺少睡眠,從樓梯上滾下來過。

每天早上她都是一副睡不夠的樣子,潦潦草草地化一個很髒的妝,就去上班了。所以她的眼線總是洇開來,像個熊貓似的。

缺少睡眠最主要的原因,是因為爸爸。

據說爸爸經常打呼嚕,不是小呼嚕,媽媽說,是屬於「抑揚頓挫、驚天動地」那一種。

幸好不是每天都這樣,要看他當天是否過度疲勞,比如是否滑了雪、打了冰球。

媽媽為他買過一種內服的、專治打呼嚕的葯,睡前服用。還買了一種外用的、貼在鼻子上的膠條,可是都不管用。媽媽說,她正在考慮,要不要起訴這些藥物公司,整個一個矇事兒,害得她不得不夾著枕頭,到地下室的乒乓球檯子上去睡。

其實地下室那個地方不錯,冬天最暖和,因為挨近暖氣鍋爐,夏天也很陰涼,也不知道她有什麼可抱怨的。

換了我,絕對不會覺得不方便。比起車庫,地下室可是好多了,她忘了過去把我塞進車庫那檔子事兒了,那裡冬天可是夠冷,夏天可是夠熱!

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因為黛安娜。

黛安娜晚飯吃得太多,常常被噩夢驚醒,又吐、又拉、又喊肚子疼。

即便如此,半夜三更,當媽媽到她房間查看時,她卻不先報告有關肚子的情況,或是有關她的噩夢,而是先問媽媽:「你在吃什麼?」那時她還迷迷瞪瞪,沒完全清醒。

據她說,因為她總是看見媽媽的嘴在動。我建議她去醫院看看眼睛,有人說近視眼會遺傳,爸爸就是高度的近視眼。

媽媽又是為她擦洗,又是給她找酵母片,大家如此這般地被她折騰一夜,是經常的事。

即便不是晚飯吃得太多,凌晨時分,她也會突然大叫起來:「媽咪,誰把我的夜燈關了?」

如果媽媽不答應她,她會「媽咪、媽咪」地一直叫下去,她的韌性,經得住任何挫折。

讓我怎麼說好?!面對食物,黛安娜從來沒有說過「不」!不論是在餐桌上,還是其他進食的場合,如果有人問我們,還要不要再加點兒什麼,黛安娜總是回答:「要。」

媽媽說她吃起來就像一個卡車司機。

她吐了又吐,肚子還是那麼大。從脖子底下就開始往外拱,直到小腹才往回收,並隨著她的大喘氣,一鼓一鼓地呼扇著——不是呼吸,她那樣的肚子靠呼吸是撐不起來、也是鼓動不起來的。所以只能把黛安娜的呼吸,叫做呼扇。

每當她穿緊身褲的時候,都要媽媽幫忙,媽媽就說:「吸口氣,憋住,憋住就能扣上扣子了。」或是:「憋住,憋住就能拉上拉鏈了。」

據我媽媽說,這還是從我姥姥那裡承傳下來的寶貴經驗。想必我姥姥從前就是靠吸口氣、憋住,才能把褲子上的扣子扣上的。

我想,黛安娜的嘔吐,可能也是一種平衡。

這不,剛吐完,她就唱上了,我知道,一會兒她還得吐一場,沒有兩場是下不來的,沒有兩場她的肚子也舒服不了,不用問,晚飯又吃多了。

就說我們男孩子,也沒吃到這種地步。即便在阿麗絲拿出我們喜歡的甜點或零食的時候,也很難讓我們停下正在玩的遊戲,或實在熬不住嘴饞,也是三口兩口吃完,趕快接著玩兒。而黛安娜呢,不管我們在院子里玩得、喊得多麼熱鬧,她卻不為所動,端坐在餐桌上,一口、一口,不慌不忙地吃完她那一份,並且把盤子颳得、舔得非常乾淨。

在夏令營傾向性的發展測試中,有關「事物興趣」那一欄的後面,老師總會為黛安娜加上「食慾」一項,在這一項後面,不但畫上一個鉤,鉤後面還要畫一個加號。

所以我最不願意和黛安娜一起旅行,不願意長時間和她同乘一輛汽車,她一路都在放屁,而且非常臭,活像一座移動廁所。

你說說,這種人怎麼就跟黛安娜王妃同名了!

不過她現在有所進步,每逢要放屁的時候,她就跑到院子深處的一個角落,發放之前她會做個拉警報的手勢,放完之後,還對大家做一個解除警報的手勢。

這還不算,還有其他一些讓我難以忍受的事情。

從前我們還沒上學的時候,看到路上的標識,媽媽總是順便教我們讀讀標識上的字。

她倒是挺愛跟著讀,但從此就讀個不停。再說,她的門牙像兔子的門牙那樣,裂著一條大縫兒,說起話來,跟卡通片《Winnin the Pooh》里的獅子Tiger那樣跑風——噢,那隻又多事又笨的獅子。

我一再對她說:「對不起,我不想再聽這個聲音了。」

她就像沒聽見那樣,還是說個不停。

再不就輪流唱那幾支破歌,一唱就是五十遍,有多少次我厭煩地對她說:「對不起,請讓我安靜一會兒好嗎?」她還是沒臉沒皮地唱。

討價還價更是她的專長。如果媽媽說:「你不能再吃冰激凌了。」

「那就吃一個酸奶。」

如果爸爸說:「再過五分鐘你該睡覺了。」

「十分鐘。」

爸爸說,我們家有法律方面的基因。爺爺是法院的院長,媽媽是律師,黛安娜也具備這樣討價還價的能耐,不用說,將來準是塊干律師的材料。

媽媽說:「你這是對律師職業的無知。」

而且黛安娜一會兒一張臉,說變就變。超市裡一個收錢的老頭,竟說她的笑容非常有感染力。

由此,奶奶又說黛安娜將來肯定是政治家,是干大事的材料。

可是當你看到她戴上一條塑料項鏈時的滿足感,你就會懷疑奶奶的說法是否正確。

噢,天哪,還有她那個狗骨形的發箍。

她居然就叫了個「黛安娜」!

此外,時不時黛安娜還把各個房間的鬧鐘倒撥一些時間,半夜三更,說不定哪間房子的鬧鐘就刺耳地響了起來,不過這聲音對我毫無影響。

只是在這樣折騰一個夜晚之後,我反倒醒得很早,自然會吵醒黛安娜,其實我覺得她一直在等我吵醒她。

於是她來到我的房間,照我的後背就是一腳。

我的朋友或是老師,經常問我的一個問題就是:「你的臉上怎麼有個口子?」

「我妹妹抓的。」

過了兩天他們又問:「你臉上怎麼又一個口子?」

「我妹妹又抓了一下。」

我當然不能讓她白踢,可我還沒碰著她,她就鬼哭狼嚎地大哭大叫,所以爸爸常說:「我現在就為這隻小母狗將來的丈夫發愁。」

當我們吵鬧到不可開交的時候,爸爸會把我們弄到樓下,以為就此可以讓媽媽多睡一會兒。

到了樓下,我們仍然會為各種各樣的問題爭吵。

如果我從冰箱里拿瓶「綠巨人」酸奶,黛安娜必定也要一瓶,如果冰箱里找不到第二個「綠巨人」,她又有了哭鬧的理由。

她的哭,非常具有戲劇性,聽上去就像誰踢斷了她的腿。

這樣大的動靜,誰也不能裝作聽不見了,媽媽只好下樓來調解我們的矛盾,好讓爸爸及時脫身,按時上班,他上班的地方離家比較遠。

不過媽媽好像以為自己還在床上,伸了個懶腰、翻了個身,順便就從樓梯上滾下來了。

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些原因,媽媽汽車的刮水刷下面,常常別著警察局的罰單,而她的車被警察當街攔住更是常有的事。

那時,媽媽總是無辜地問警察:「請問,發生了什麼事?」

警察說:「您沒看見標識嗎,不能左轉。」

她說:「噢,是嗎?標識在哪裡?」

當警察指出,標識就在我們差不多每天一逛的超市出口處時,媽媽竟像第一次聽說似的:「噢,對不起,我沒有看見。」

我爸爸說這叫有其父必有其女。

因為我姥爺開車開得也很玄乎,還大拇指一翹,說自己:「我是老紐約客了。」

就算他是老紐約客,再怎麼說,也是個全身骨頭嘎巴響的老紐約客了。

媽媽自然成了小鎮法院里的常客。

她對我們抱怨說,那是因為她太困,鬧得她無法注意多如牛毛的標識。

一到法院,黛安娜準會大哭大鬧,其聲其色,簡直就像消防隊那幾輛趕去救火的消防車。

我們鎮上的消防車,三天兩頭外出執行任務,奇怪的是,從沒見鎮上哪棟樓房被焚燒過的樣子。那些救火車不是鳴汽車喇叭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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