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真相

隆冬的夜晚,地面上鋪著一層厚厚的雪,四周一股股寒氣直往骨頭縫裡鑽,正如長恭此刻的心情。

就在侍衛們準備動手的時候,木易忽然輕輕笑了起來,「皇上,在這之前,我想你可能有興趣看看這樣東西吧。」說完,他從懷裡掏出了一卷東西,扔到了宇文邕的面前。

身邊的侍衛立刻撿了起來,遞給宇文邕。

宇文邕不以為然地接了過來,只掃了一眼便臉色大變。

「皇上,若是我將這些屬於軍事機密的地圖交給突厥人的話,你說會怎麼樣?」木易不慌不忙地道。

「就算你交給了他們又能怎樣?別忘了現在突厥是我們的盟國,也不一定會開戰。」宇文邕冷冷地看著他。

「是嗎?那可未必。」木易彎了彎唇,「這個世界上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皇上,換作你是突厥可汗,在得到這些之後會不會改變想法呢?」

長恭微微一愣,這話似乎在哪裡曾經聽到過,怪不得這木易剛才一點都不慌張,原來他手裡握有這麼重要的東西。他以花匠的身份在宮中待了這麼長時間,就是為了拿到這些東西?此人不但心思縝密,而且耐心極強,不知小鐵是怎樣找到這個人的呢?

「難道你花費了這麼多精力得到這些東西,就是為了救她離開?」宇文邕也露出了一絲驚訝的表情。

「不錯,收人錢財,替人辦事,要辦就一定辦成功。」木易淡淡道。

「你也必定是用這些威脅皇后的吧?」宇文邕眸光一閃。

「皇上果然了解您的皇后,雖然她是突厥人,卻無論如何不肯讓我將地圖交給突厥國,所以只能對我言聽計從。」木易眼中掠起了一絲微光,「用這些來換個人應該不為過吧。」

宇文邕冷笑一聲,「難道朕就不能在這裡殺了你,然後奪回地圖嗎?」

木易又笑了笑,「皇上真是聰明的很,不過只可惜那麼巧,我也想到了這一點,所以另一半地圖我已經放在宮外了。如果我不慎出了意外,恐怕那一半就要被送到突厥了。儘管只有一半,不過也應該有些用吧。」

長恭默默注視著木易,這樣的他、這樣的說話方式又讓她想起了……那個人。

「更何況,她並不愛你,你又何必苦苦囚禁著她不放呢?」木易接下來的這句話徹底惹惱了宇文邕。

「我愛她,這就夠了。」他脫口而出。

木易抬眼看了看他,「皇上,沒有一種愛可以凌駕於自由之上。愛的本意應是尊重而絕非屈辱,因為,愛本就不是一種權力,更不能成為一個借口。」

宇文邕的身子微微一震,又望向長恭。她竟然為了離開這裡,連自己的孩子都不要了,難道他的王宮對她來說,真的就是一個囚籠嗎?自己所做了一切,在她眼裡也不過如此嗎……

他知道,他一直夢想得到的就是她。可是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他所夢想的東西已經越來越多,他所想要的東西里,不但有她,還有這個有她的天下。

如果這張地圖被突厥人拿到手,實在是件令人困擾的事。所以,他無論如何也要取回那半張地圖。在某一瞬間,他忽然覺得很難選擇。

「彌羅,」她忽然輕輕喊了一聲他的小名,「其實有時候,追求某樣東西,到了最後,已經忘了最初的目的,而僅僅是為了得到。就好象你對我最美好的回憶還停留在月牙湖畔,但現在的我已經不是那時的高長恭了。所以,就算你一直禁錮著我,那也不是你想要得到的我。」

不,他要她並不只是為了得到,可是,當他再次抬眼望著她的眼睛時,忽然悲哀的發現,這個人的心,他永遠都得不到了。

在過去的這麼長時間裡,他一直將她囚禁內在自己身旁,看著她一天一天憔悴下去。他明白,這對她是怎樣的不公,真正殘酷的人就是他自己。

他愛著她,也恨著她,有時候連他自己也不知該怎樣做。

於是,他就在這時做了一個決定,他想不透那是對是錯,可是他從來沒有這樣渴望想要去做,如入魔道,身不由己。

在愛與恨之外,也許還有第三種選擇——放棄。

「好,那麼朕就和你打一個賭。如果你輸了,你就交出所有的地圖,如果你贏了,」宇文邕頓了頓,「我就讓你帶走她。」

「好。」木易乾脆地答道。

宇文邕清了清嗓子,指著那幅畫道,「這幅畫的後面有條通向宮外的密道,畫上的某一處就是開啟密道的機關,如果你能找到就算你贏,不過,機會只有一次。」

「沒問題。」木易回答的同樣乾脆,在稍稍考慮了一會兒之後,忽然伸出手,朝著畫里的某一處摁了下去。

只聽見喀嗒一聲,掛著美人圖的牆竟然慢慢分成了兩半……牆內自有一番天地,還有階梯通向那不可知的黑暗。

「你怎麼知道……」宇文邕看上去相當吃驚。

「皇上,這幅畫里的女子和你有幾分相似,如果沒猜錯,應該是您的母親吧。」他扯了一下嘴角,「所以我猜皇上必定不會將開啟的機關安在您母親的身上,那麼整幅畫里,似乎只有這朵別在鬢角的牡丹最有可能了。皇上金口玉言,這裡在場的各位也都聽到了,想必您不會反悔吧。」

宇文邕沉默著,靜靜望著長恭,恍若眺望斷線的翩然飛逝的風箏,哪怕堅韌的箏線嵌進掌心的傷痕,哪怕根本什麼都攥不住,也不願鬆手。直至幾乎要斷掉的時候,他才恍然大悟,鬆手讓那線飛走,任盤根錯節的痛楚深入肌膚。

他走到她面前,嘴唇冷得像冰,俯下頭,用她的嘴唇來溫暖自己的嘴唇。

感覺到了她的掙扎,他慢慢移開了嘴唇,拿著她的手貼在唇邊,「我會讓你走,但是,我可不可以請求你,假裝一次,只有這一次,假裝你是愛我的呢?」

那一刻長恭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這個驕傲的男人,放下自己一切的尊嚴,向她企求愛情。

她沒有再掙扎,迷亂地承接著那些瘋狂印在她唇上的吻,她從來不曾嘗過這樣深深的、絕望黯然的、悲哀的吻!

有一種戰慄的感覺穿透了她,無法假裝,無法忘記地強烈地震撼著她。

「記住,高長恭,如果要恨,就恨的長久一點,一輩子。」這是他對她所說的最後一句話,也是他最後的一點點要求,只要她能記得他,哪怕是恨,也要她記得他。

他不想折斷她的翅膀…從前或許想過,但始終還是捨不得。只要她記得,記得曾經遺落過一根羽毛在這裡便足夠了…該離開的終究留不住,如果她要自由,他不會再捆綁她。因為這世間總會有自己得不到也不能佔有的人,總會有阻擋不了也無法改變的事,總會有拿不出也給不起的愛。

此時此刻,他很想問自己,如果沒有那半張地圖,他會放手嗎?

答案——或許他自己也不知道。

她離去的背景在一片黑暗中越來越遠,遠得這一生彷彿都再也走不到他的身邊、走不進他的心。

下了幾級階梯,借著火摺子的光亮,長恭看清了密道還和原來一樣,是一條幽長、狹窄、低矮的通道,四周還瀰漫著一股潮濕難聞的氣味。

兩人在通道里默默地走著,大概過了一盞茶的工夫,長恭看到了出口,不由得大喜,正想回頭告訴他,忽然只覺脖頸處一痛,眼前一陣發黑,倒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窗外,雪越發的輕狂了。

夜靜謐的離奇,在雪地上磔磔急行的馬車軲轆聲打破了這難得的寧靜。

長恭恢複意識的時候,映入眼帘的是一張欣喜若狂的面容。彼時,月色清冷的淡銀,映上女孩的笑顏,如花盛開在眼前般,美好而溫馨。

「長恭哥哥,你沒死,你真的沒死……我們真的把你救出來了……」小鐵激動顫抖的嗓音傳入她的耳中,讓她有一瞬間的恍惚,這會不會又是幻覺……

小鐵抹了一把眼淚又破涕為笑,「瞧我給說慣了,應該是長恭姐姐才對……」

「小鐵……」她低低喊了一聲,眼睛突然間濕潤了起來。她抖動著長長的睫毛,竭力去忘記那湧起的一幕幕酸楚的往事。

感覺到她情緒上的變化,小鐵連忙綻開了一個笑容道:「對了,你的孩子,將來讓他讓我做乾媽好不好?」

長恭心裡一震,驀地睜大了眼,「小鐵,我的孩子呢?他現在在哪裡?我要去看他!」

「不急不急,他現在在一個很安全的地方,我這就帶你去看他,然後我們一起回漠北,好不好?那裡有我的哥哥和阿景哥哥……絕對不會,不會再有人傷害你……」

長恭聽到孩子沒事,這才稍稍放了心,可又忍不住問道:「你怎麼去了突厥,還成了突厥公主?你怎麼知道我沒死,又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小鐵扯了扯嘴角,「長恭姐姐,你的問題這麼多,我一下子又怎麼回答。這個狗皇帝連你都要殺,我已經對他,對這個國家失望透頂了。至少突厥還有我的親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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