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中計

屋裡燭頭上的火苗忽而熊熊忽而低伏,長恭縮了縮腦袋,伸手拿起了杯子喝了一口涼水,抬眼瞄了一旁的恆伽一眼又立刻收回了目光,心裡更是像揣了只兔子似的七上八下,從回來之後他就一直坐在那裡,沒有說過一句話。雖然她很想回自己的房間,但只要稍微一動,他那冷冷的目光就射了過來,讓她感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壓迫感。

「恆伽,很晚了,我可不可以先回去休息?」她訕訕的開口,打破了這份沉寂。

「在這之前,你沒什麼話想和我說嗎?」他強抑著內心的紛亂如潮,盡量用最平靜的語氣說道。

「什麼……話?」她的聲音里沒有一點底氣。

「你知道我的意思,高長恭。」他平靜的聲音里似乎在拚命壓抑著什麼情緒。

「我……」長恭的腦袋裡正在飛轉,若是說出是因為自己在湖中沐浴而被發現身份,恆伽一定會更加生氣。何況,她更不想讓恆伽知道……那一晚,她身無寸縷的樣子……被那人看到……

想到這裡,她勉強的扯了扯嘴角,低聲道,「我也不知道。我什麼也不知道。」

他只是抬了抬下頜,視線無聲地聚焦在她的臉上。那種沒有任何溫度的目光讓她感到窒息,呼吸困難。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承受那樣的目光,但這樣的目光讓她感覺無力和心虛。

「我不知道他是怎麼發現的……真的。」她艱難的咽了一口口水,又再次重申了一遍。

他皺了皺眉,腦海里浮現出很久前的那個在草原上的夜晚,她渾身濕漉漉地回來,還有那失魂落魄的神情……如果他沒有猜錯,多半和那一次有關……到底是怎麼回事?在月牙湖邊究竟發生了什麼?那個人……居然吻了她,居然吻了她……一想到這裡,他整個人就如同一根被拉到滿滿的弓弦,心中又氣又急有如油烹,直要煎熬成灰。那一份無以為記的憤怒,那滿懷的妒意,和著酸澀的苦楚浸入骨髓里,發不出聲音,作不出表情。

「高長恭,我不管他是怎麼發現的。可你要知道,他不是普通人,他是我們最大的敵人。如果他將你的秘密傳了出去,後果會變成什麼樣子,你明白嗎?」他握緊手中的杯子,手背上的青筋在燭光下異常清晰。

「我明白……」她小聲的答道。

「你根本什麼都不明白!如果你真的明白就不會在洛陽一戰的時候手下留情!」他握緊了手,忽然冷冷笑了起來,「不會是你對他動了心吧?如果那樣的話,那就拋去蘭陵王的身份去他那裡吧!」

在說出最後一個字的時候,一陣突如其來的絞痛猛地向他的心臟襲來,差一點握不住杯子的手無法控制地發抖。

很久以前她靜靜的出現在他的身邊,慢慢的他開始習慣尋找她的笑臉。

漸漸的他喜歡上她的一切,喜歡有她一起經歷漫長的歲歲年年。

不知何時起轉身就會開始思念,不知何時起目光無法離開她的笑容,不知何時起……

「斛律恆伽,你這是什麼意思!」長恭顯然被他的話激怒了,她騰的一下站起來,怒道,「不錯,是我自己不小心,是我偏偏要去月牙湖沐浴才暴露了自己的身份!我也承認之前我的確和他是不錯的朋友,可我從來沒有忘記過自己的身份,我怎麼可能做出這種事!你未免也太小看我了!」她越說越氣,揚起手將杯子里的涼水潑到了他的臉上,大聲道,「還有!我也根本沒有和你解釋的必要,你又算是我是什麼人!就算是好兄弟也沒資格這麼說!」

他任由那涼水沿著自己的額角流過面頰,順著下巴滴落下來,覺得自己的頭腦某處在有規律的鳴響,胸腔被急促的呼吸所鼓動著,忽如其來的怒火在瞬間燃燒了他的所有理智,最後一絲克制從他的眼神中消失……

長恭一口氣說完,又瞪了他一眼,邁開步子朝屋外走去,剛邁出了一步,忽然就被他的手牢牢拉住了。手腕被抓住的那一刻,她猝然受驚,回頭,驚訝的發現他那雙黑眸更加深沉了,那種深沉之中閃爍著一種她從未見過的火焰。

還沒等她反應過來,忽然就被他猛的拽入了自己的懷抱,不知道是不是被抱的太緊了,她的胸口很悶,似乎是在嚴重缺氧的高山上,又似乎是被潮水帶上沙灘再也回不到大海的一尾魚。

「恆伽,你……你怎麼了?」她的臉上帶了一絲無措的神色,因為完全不明白對方想要做什麼。

他更緊的抱住了她,彷彿要將她揉碎一般,喃喃道,「長恭,誰也不能把你從我身邊奪走。」

她瞪大了眼睛,似乎是明白了什麼,震驚的無以復加,結結巴巴道,「恆伽你瘋了……我們這麼多年來一直是好兄弟……」

「是的,所以我已經厭倦了做好兄弟的日子。」他眼中的火焰熊熊燃燒著,這樣的距離,她的唇離他很近,彷彿只要一低頭就能侵入。只是稍稍猶豫了一下,下一秒,他就將唇覆上了那片柔軟。

「恆……」她來不及出口的拒絕被強硬卻溫柔的吻封緘在貼和在一起的唇齒間,火熱的氣息一下子全部涌了過來,一條柔滑如絲的舌尖迅速滑入口腔,如大海深處的波濤,在唇舌間纏綿翻湧。

由於意想不到的驚愕,她縱有比他更高的武藝,也在一瞬間忘了抵抗。

暗色的蒼穹,兩顆明亮的星子剎那間划過星空,撞擊出絢爛的火光,一瞬即逝。被吹落的樹葉,混合著冰涼的夜露,幽幽的散落在草原的春夜裡。

令人窒息的吻,長得像經歷了一個世紀。當他依依不捨地離開了她的唇,在看到她那難以置信的表情時,他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一時衝動,已經犯下了不可挽回的錯誤。難以言喻的情緒好像鋪天蓋地的烏雲席捲而來,令他的整個心都陰暗起來。可在同時,又帶了幾分小小的期盼。

捅破了這層窗紙的結果——到底會怎麼樣?

長恭對他……是否也……

兩人就這樣默默站著,也不知過了多久,長恭輕仰首,眼中微光一閃,划出一道濃烈卻不強烈的弧線,如深秋殘荷,剎那芳華,轉瞬即逝。她抬手撫平有些亂的髮絲,用一種超乎冷靜的語氣一字一句道,「恆伽,我會當今天什麼事也沒有發生。我們還是——好兄弟。」

說完,她再也沒有看他一眼,徑直走出了房門。

看著她背影消失的一剎那,陡然間他覺得五臟六腑一陣劇痛,只得緊緊閉上眼睛,將那些無奈、悲哀,心痛一點,一點壓了下去。

清晰的聽見自己的心跳,順著血液流向腦中,一聲,一聲。

堅定而痛苦。

長恭出了他的房間,並沒有直接回到自己的房間,沒走了幾步就無力的靠在了牆角,剛才強裝出來的冷靜只是為了能儘快逃離,而想要逃離,是因為害怕,而到底害怕些什麼,她自己也說不清……也許是怕會讓自己變得脆弱變得再也無法抵禦更多意外的侵襲……一直一直以來,她都把他當作好兄弟看待,所以理所當然的認為對方也是這樣想的。可他今天竟然對她……她一下子實在難以消化,難以接受……過去發生的種種,已經令她太疲倦……又怎麼有力氣再去分擔這種感情……

第二天早上,小鐵起身以後,有些驚訝的發現長恭和恆伽都還沒有起來,平時這個時候,應該能看到這兩人正在院子里吃著早飯,時不時的還互相鬥個嘴什麼的。這幾年來,他們之間的點點滴滴,她都看在眼裡。也許只有長恭那個遲鈍的傢伙,才會把恆伽當作好兄弟……

她無奈的搖了搖頭,正打算去看看長恭的時候,忽然接到了灰狼又帶人來挑釁的消息,於是急急帶了十幾騎人馬,如旋風一般衝到了邊境處的小鎮。

果然正如手下所說,灰狼又帶人來這裡滋擾百姓了。儘管她已經以最快的速度趕了過來,可還是遲了一步,被掠奪的那戶商人全家已經全都倒在了血泊之中……

「蘭陵王沒來嗎?不過你們來的還真是快啊。」木離眯起了眼睛,瞥了一眼自己手中還在滴著血的彎刀,目光中掠過了一絲旁人不易察覺的失望。

一種說不清的憤怒從小鐵的心頭驀的竄起,沒有多想什麼,手中的劍已經霍然出鞘,「對付你這種人,哪裡用得著蘭陵王親自出馬,該死的灰狼,受死吧!」

木離的眼中微光一閃,低聲說了一句,「是你——或許也可以。」他揚起了手中的彎刀,做出了應戰的姿勢。

小鐵正要一劍刺去,忽然聽到了那一堆屍體里有什麼聲音響了起來,似乎是一陣低低的呻吟聲,然後,她就驚訝的看到其中一具屍體動了動,居然掙扎著爬了起來,只見那人滿臉的血污,微閉著雙眼,也根本辨不出是男是女。

「原來還有活口。」木離的目光一轉,二話不說的一刀砍去。

只聽咣的一聲兵器交接聲,小鐵動作敏捷的擋住了他砍向那人的致命一擊,騰出了左手將那人一把揪到了自己身旁。

就在這一瞬間,她忽然看到了那人驀的睜開眼,那居然是一雙突厥人才有的藍色眼睛……心裡驀的一涼,如墮冰窖,不好,中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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