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奔向天空和海洋

敬子很晚才醒過來,安眠藥效還殘留在腦子裡。她昏昏沉沉,心情憂鬱,直想唉聲嘆氣,什麼事都不順心。

朝子搗亂,弓子隱瞞,遭清厭棄。

為什麼弓子不能老老實實地把和昭男見面的事告訴自己?昭男的身影隨著陰暗的嫉妒心一起,清晰地翻湧上來。

現在昭男說他要出遠門,也是為了與自己斷絕關係的權宜之計,或者說製造一段冷卻期。等他從國外回來,恐怕暗中已經和弓子私訂終身了。

敬子一閉上眼睛,彷彿看見兩個年輕人幸福地並排站在一起的幻影,覺得心煩意亂。

今天早上,清和弓子在偏僻的地方約會,他們到哪兒去了?敬子一無所知。

「弓子已經被昭男俘虜了。我還一直以為她天真可愛呢……這種醜惡不堪的背叛行徑難道也是我自作自受?愛上昭男的罪孽難道就要經受這種刑罰?」

不,罪孽也好,刑罰也好,不是能夠用天平明確計量標記的東西。

敬子走到樓下,川村見她臉色憔悴衰老,便問道:「夫人,今天身體不舒服嗎?」敬子懶得回答,只是搖搖頭。

川村像是給敬子寬心解愁似的聊起天:「每天在我住的小街道和這兒之間上下班,經過赤坂見附時眺望弁慶橋的櫻花,總想到那一帶去轉轉。櫻樹卻不知不覺地長出綠葉,今天早上一看,已經有人在河裡乘汽艇了。記得以前在店裡幹活的時候,過了那座橋,清水谷公園裡有一家老主顧,一旁的水溝里都是菖蒲花,開花季節我很樂意去那兒跑活。那一帶恐怕也變了吧?」

敬子心不在焉地聽著,隨口應答:「川村你也好風雅呀。去看看吧,不然過幾天菖蒲花就謝了。」

家裡顯得冷清。

「朝子也不在嗎?」

「我一來,朝子和弓子就出去了。不是夫人讓弓子去辦事的嗎?」

敬子跟忠心耿耿、一絲不苟、什麼時候都是一副掌柜嘴臉的川村談話,會越說越煩,無名火起。

「夫人,我捉摸著清該回來了,可能是弓子帶他回來的。」

「不會的。」

「不。貴重的寶石也好,人也好,該來的時候就會來。動的東西總會動,總要轉過來的。」

「連親生孩子的心都摸不透,更何況弓子。人家的心事我哪能知道?」

「她離不開夫人。您瞧瞧我,不是從小夥計起就一直跟著您嗎?」

「你不一樣。」

敬子打算從各種各樣的紛擾煩惱中徹底擺脫出來,便把眼睛轉向擺在五月的陽光照耀下的櫥窗里的燦爛美麗的寶石。

陳列柜上擺著新的偶人頭。

「啊,來了。這偶人什麼時候送來的?」

「剛送來的,我順手擺在那兒。您看還滿意嗎?」

「嗯,頭髮要再黑一點。」

「再黑一點?噢……」川村從心底知道敬子的感覺。

偶人的頭髮上裝飾著漂亮而脆弱的頭飾,耳朵上掛著耳飾。這是敬子的構思,用小寶石將尼龍網絹加工的花瓣固定成卡特蘭花形做頭飾,與同樣小的卡特蘭耳飾配成一對。

敬子走上前去,精神煥發地把偶人的頭髮整理一遍,然後把用小粒紅色寶石將淡紫色昆蟲翅膀般的花瓣固定、串聯起來的卡特蘭花環飾在髮髻上,接著調正耳飾的位置,最後把灰色縐綢輕輕披圍在脖子上。

裝飾好後,敬子退後幾步,心滿意足地欣賞著,但臉上又立刻陰雲密布,愁眉苦臉地抽煙。

「夫人,已經五月了,用那顆留存的翡翠給自己做一隻戒指吧。」川村安慰地說。

「我要設計出來,馬上就被買走。什麼東西都被客人拿走。」

午後顧客多起來,卡特蘭花形飾品引人注目,還沒定價就被預約了。

「夫人,把已經預約的商品掛上紅標籤吧?」川村一直惦念著敬子的低沉情緒。

傍晚時分,清和弓子大出敬子所料,喜笑顏開地雙雙回來。

「媽媽、媽媽,你來一下……」清沒注意敬子不悅的臉色,把她叫進屋裡,「我們剛才見爸爸去了,弓子的爸爸……」

「見爸爸?」敬子像八音盒響過以後顯得又沉靜又寂寞,一副難以言狀的索然神情。她把目光從清身上移到弓子身上,茫然地低聲問道,「在哪裡?」

「醫院。已經沒事了。」

「哦?」

「媽媽,你不高興了?」

「哪會不高興呢?」

沒等弓子說話,清都替她回答。敬子像做夢一樣一邊聽著清的聲音,一邊驚訝地發現,今天一整天被昭男和弓子的幻影攪得六神無主的心開始恢複正常的平靜。

「你們把我扔下,私自去的?」敬子嚴肅地說。

「我不想忽然刺激爸爸,弓子的爸爸神經還……」

「哦。」

「媽媽。」弓子注視著敬子,「媽媽,能原諒我嗎?」

「什麼事?」

「爸爸的事……」

「不關弓子任何事。」清又插嘴,「那時候,爸爸是病人。這一次是我讓弓子去見的。」

敬子沒搭理清,對弓子說:「弓子,你坐下來。」

清把送俊三住院的大體經過說了一遍。他沒有剛回來時那樣情緒激動,像大人一樣平靜穩重地敘述。敬子聽完以後,什麼也說不出來。

「我有工作,今天晚上回去。」清站起來。

「啊?」「哥哥你要走?」敬子和弓子同時脫口而出。

「明天從家裡上班不行嗎?」

「不是不行,我的皮包放在那邊,再說,離開黑川家回來也得安排妥當。」清說得很乾脆。

敬子感到清已經是個男子漢了。弓子臉色蒼白地送清出門。似乎她和敬子單獨在一起會局促不安,依靠清才心裡踏實。

朝子深夜才回來。敬子和弓子心照不宣,在朝子面前絕口不提俊三。即使朝子不在,兩人之間也似乎隔著什麼東西,言語多不暢通。

第二天,五月的陽光十分燦爛。

朝子出門以後,敬子和弓子準備去醫院探望俊三。

「今天天氣真好。」敬子仰望天空,然後看著弓子的臉,她的臉在陽光輝映下光彩奪目。弓子雖然留心敬子的情緒,卻掩飾不住滿心的喜悅。

從麻布坐進計程車後,敬子的肩膀就一直緊靠窗旁。以後跟他怎麼過?敬子就像要喝進一種莫名其妙的東西一樣,直想嘔吐。

但是,只要自己忍下來,弓子和清一結婚,清的夙願不就如願以償了嗎?可是朝子呢?

敬子猶如駕駛著車輛奔向痛苦一般。

「爸爸讓我孝順媽媽。一見面他就說這話,好像馬上又要分手似的。」

「他知道我今天去嗎?」

「沒說今天去,不過我想他總在等著。昨天回來的時候,他還問起媽媽種的薔薇呢。」

「薔薇?」

「我告訴他一棵也沒有了。他的表情好像覺得很可惜,他還說深紅薔薇香味好聞。那時候看都不看一眼,居然記得這麼清楚。」

臨近醫院的時候,敬子彷彿受到一種無形的罪責的譴責,沉悶窒息,甚至引起輕微的頭痛。

換上拖鞋,由弓子帶著走進那間病房,只見裡面空蕩蕩的,從窗戶吹進來的風掠過床鋪穿室出去。

「怎麼回事?」敬子問。

「我去看看。」弓子慌慌張張地回到走廊,又立刻折回來說,「會不會在院子里散步,我去找。」

「可以散步了嗎?」

敬子從窗戶看著弓子走上綠草如茵的草坪,往樹蔭那邊走去,自己一個人留在病房裡,忽然恐懼起來:莫非他對我避而不見,又躲起來了?

如果俊三躲起來,敬子也想躲起來。由於昭男的事,大概出於女性貞操的本能或者習性,她無顏面對俊三。

「噢?」敬子走近枕頭旁邊。

剩下一半藥水的瓶子下面有一個白色信封。敬子心情緊張地抽出來。裡面有一封給清和弓子的信,還有一封給敬子的信。

給敬子的信寥寥數語:自那以後,讓您勞累操心,我羞愧難當。今後尚請關照弓子,拜託千萬。順祝幸福。

不出所料,敬子感覺微寒的冷風吹在臉頰上。給清和弓子的信恐怕會寫得更詳細一點吧……她到窗前喊:「弓子!弓子!」

弓子和穿白大褂的護士一起跑回來。

接著,收容住院的病人與前來探望的女人一起逃跑的事情立即傳開,主治醫生和醫務室的人都集中到病房裡來。敬子受到他們的盤問。

弓子給清打電話,戰戰兢兢地說:「爸爸沒了。你快來。馬上就來!」然後就在走廊上焦急不安地走來走去等著清。一想到把爸爸帶走的肯定是那個叫小林美根子的酒吧女招待,她就氣得渾身發抖、七竅生煙,覺得這張臉簡直沒處放。「我對不起媽媽。」她不敢正面看一眼敬子的臉。「我在媽媽身邊也待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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