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蛛絲

最近,敬子和昭男頻繁幽會。

朝子已經嫁人,弓子不辭而別,清和他的三朋四友經常借酒澆愁、夜不歸宿,有點玩世不恭。敬子規勸乏力,束手無策。

敬子索寞孤寂、顧影自憐,只好在昭男的懷裡聊以自慰。另外,她猶如孑然一身,無須避人耳目,兩個人隨時隨地都可以幽會。每次見面,敬子總是用同樣的話翻來覆去地纏磨昭男。

「也許我不該這樣自私自利,但是你要讓我相信,即使你將來跟別人結婚,也不要忘記我。一定要這樣。我想趁著還沒有年老色衰被你拋棄的時候,趕緊死去。」

昭男聽著她輕飄飄的聲音,覺得她變了一個人,不由得有些畏懼。

「什麼時候想甩掉我,事先打個招呼,好讓我死去。怕,我怕。」敬子懂得,比情夫歲數大的女人如果哀憐楚楚又糾纏不休,那就像「醜女情深」那樣心情壓抑沉重,想拚命抓住男人。正因為深知這一點,敬子顯得更加著急。

「我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怎麼回事?我不相信你愛我。」

敬子希望昭男也用同樣的語言回敬她。當她梳妝勻臉後一走到門外,就像把倦怠和空虛留給昭男一樣,偷情的驚險快感蕩然無存。

昭男覺得自己除了外科醫生的本職工作外,在其他問題上優柔寡斷,什麼都懶得想。下了班就回家,回到家裡就等敬子。可是心情並沒有渴盼戀人的激動,為了排遣倦怠聊賴的情緒,就聽音樂、畫畫。敬子進門看見昭男這麼老實,樂不可支。昭男卻皺眉頭。

聽唱片是不讓自己想念敬子,是為了喚醒對冰清玉潔的少女的渴望。自己已經遠離純潔,似乎這些少女存在於音樂之中。

不言而喻,弓子也是白璧無瑕的少女之一。

當昭男聽到弓子離家出走投奔姑媽的消息時,彷彿一件貴重的東西被一雙粗糙的手野蠻地毀掉,感到震驚難過,立即意識到清做了什麼事。

「別告訴清。」敬子叮囑昭男。昭男沒問出什麼事了。

後來,敬子在昭男面前再沒提起弓子。自從弓子從敬子的掌中飛走以後,昭男頓時覺得敬子黯然失色。

十一月的最後一天,天色陰沉。一個傷勢嚴重的年輕女人被抬進了昭男的醫院。丈夫把她打傷後,慌了手腳,又把她送進醫院。她被從車上抱下來時已經奄奄一息了。

打止血劑,縫合肩部、胸部、背部的傷口。為了止血沒打強心針。可是這個年輕的女人忽然停止了心臟跳動。

接著,刑警和法醫來到醫院,拆開傷口的線,對血跡斑斑的死者進行刑事屍檢。

昭男終於從手術室里出來,拚命地抽煙。他看到在陰霾的天空底下,那個麻木不仁的年輕丈夫被警察帶走了。

「真是心狠手辣。」婦產科的醫生搭話說,「你認識的那個漂亮的女人中午來過。」

「誰?」

「就是那個女演員。」

「來幹什麼?」

「懷孕兩個月,刮宮。明天還要來。」醫生不慌不忙地說。

這一天傍晚,整個醫院都對這起命案議論紛紛。據說這兩個人是姘居,從憐惜年輕白皙的被害女子談到男女苟合、反目成仇。

「人一死,警察就把醫生剛剛縫合的傷口拆開,看來這類命案其他地方也有。」有人說。

「總是說要給女人自由,其實只要活在世上,就不會有自由。連我自己活著都沒有自由。」

「我總覺得人簡直不可思議,怎麼會殺人或自殺?這就證明不存在神。」

昭男站起來。他惦念著自己做手術時來醫院的朝子。今天她可能住在娘家,見到她,就能打聽到弓子的消息。

昭男認為弓子的出走與自己有關,不能迴避逃脫。他知道弓子在銀座街頭進行紅羽毛募捐活動時,心靈受到嚴重挫傷。即使如此,在朝子婚宴結束後,她還把插在新娘子腰間的小花束送給他,還在敬子家向他傾訴心曲。

後來敬子隻字不提弓子,昭男也不便主動打聽。

「朝子和清長大後,都想離家飛走。」敬子曾經這樣哀嘆過,但那與弓子的出走還有點不一樣。

昭男心想敬子一定急紅了眼,拚命四處尋找。他對清並不嫉妒,只打算尊重他的純潔,但懷疑他是否以暴力奪走了弓子的清白,這不僅僅是悲傷哀痛的問題。

自從在自己家裡與敬子幽會後,昭男就不好再去敬子家。但朝子第二次做人流手術給了他一個很好的借口。

昭男拉開格子門,屋裡悄無聲息,彷彿無人在家,但門口放著穿禿的木屐和深藍色的平底皮鞋。

昭男果然猜測對了。朝子從走廊裡面出來。她穿著敬子的棉袍,有點像敬子。

「原來是田部大夫呀?」那表情好像在等待另外的什麼人來,她一邊用手攏頭髮一邊說,「我頭痛,正躺著呢。」

「就你一個人嗎?」

「嗯。剛剛讓芙美子買葯去了。」

「聽說你去醫院了?」

「本想找您,說是有急救病人,離不開……」

「啊,對。」

朝子疲憊憔悴,只剩下一雙眼睛格外刺目。

「光頭痛嗎?」

「渾身難受。上一次也是這樣。」朝子好像站也站不住,「我先歇一會兒再跟您說話,能不能勞駕您到這兒來?媽媽很快就回來,儘管她幫不了忙……」

朝子帶昭男走進以前她和弓子一起住的那個房間。

「放心不下,就來看看你。」

「謝謝您。」朝子也許覺得昭男是醫生,可以放心,「請坐。」她讓昭男坐在對面的床上,自己則像小貓一樣鑽進被窩裡。

昭男平靜地坐在弓子的床上,雖然弓子離開有一些日子了,花色漂亮的棉被仍然原樣放著。

走廊上的電話鈴響了。

「煩人!」朝子皺著眉頭要爬起來,昭男看不過去,就出去接電話。

「喂,是白井家嗎?」一聽就知道是弓子的聲音。

「喂……」昭男略一猶豫,「對,是白井家。」

但是,對方把電話掛斷了。

女傭回來後,朝子服了止痛藥。

「是打錯的嗎?」

「我覺得好像是弓子的聲音……」

「她說什麼?」

「掛了。可能對我不便說吧。」

「可能是她,今天剛把行李送去。您接電話,也許她錯以為是哥哥。」

「給她送行李?她去哪兒了?」

「哎呀,這事兒媽媽也瞞著您嗎?弓子去矢代姑媽家了。弓子爸爸的姐姐……」

朝子吃過葯,頭好像不疼了,坐起來拿過煙。「又想抽一支。」同時也把煙遞給昭男。

「你給弓子去個電話問問。」

「前兩天我見過她。」

弓子出走後,敬子給她送行李,她來電話,朝子又見過她。昭男弄不清其中的奧妙,問:「是你去姑媽家的嗎?」

「不是,我在外景地偶然碰見的。但看樣子身體還好。」

「一般冬天不犯腳氣……」昭男用醫生的語言掩飾真實的感情,「清最近怎麼樣?」

「我以為您更清楚呢。」

「哪裡?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昭男想通過清,從側面了解弓子。

「我到這兒來,這才是第二次,剛才見到媽媽,但沒有把這次動手術的事告訴她。」朝子目光敏銳地盯著昭男,「上兩次來,也沒見到哥哥,聽媽媽發牢騷說,哥哥喝醉回來跟她過不去。哥哥大概是失戀了。我知道他從小就愛弓子。」

然而,朝子的童年絕不是歡樂的回憶。母親被島木霸佔、哥哥被弓子奪走,朝子成了「姥姥不疼、舅舅不愛」的孤獨之人,於是將滿腔的怨恨嫉妒統統發泄在哥哥身上,動不動就脾氣暴烈地和哥哥大吵大鬧。連哥哥把撫摸懂事後的弓子當作自己內心的喜悅,她都冷眼旁觀。

朝子看不慣弓子,三個人之間,她偶爾也和弓子拌嘴,但爭吵的結果自然是朝子灰頭土臉,來安慰她的又總是弓子。朝子只好哭天抹淚、忍氣吞聲,性格逐漸變得孤僻冷漠。

和小山的結合,雖然不是出於熱戀,但畢竟是夫婦,跟他在一起才覺得心裡踏實。婚後在新的環境里生活,她的精神狀態又恢複女性的溫柔,甚至也想生個一男半女。

第二次懷孕初露徵兆,朝子就產生母性的感覺,懷著喜悅溫馨的希望。但是,小山漫不經心地說:「找上次那個大夫吧。」一句話就打發掉了。

朝子紅著臉惶恐不安地說:「我記得在哪兒看過,夫婦間的第一個孩子是人生的慶典。肚子里你的小生命還沒見天日就葬送掉,我於心不忍。」

「你說的好像是什麼台詞吧。自古以來,這樣動人的語言數不勝數,但如果被這些花言巧語矇騙,我們就會自取滅亡。就像有的男人嘴上抹蜜,女人立刻上當受騙,神魂顛倒地弄出不可收拾的事情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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