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婚禮之前

十月底的黃道吉日。麻布店的施工順利上樑。預定明年一月中旬開張。

朝子的婚禮也越來越近,全家喜氣洋洋、熱氣騰騰。

昭男和清在女招待的房間過夜以後,敬子很不高興,心想昭男不來找我,我也不見他。

可是,昭男兩三天沒有音信,敬子想「這個人沒有我也居然心平氣和……」,對他無所謂的態度忍無可忍。

揪心的孤寂化作焦灼的思念,又彷彿帶著難以排遣的快感。

敬子一天到晚忙得團團轉,終於忍住沒先給昭男打電話。

「有兩張能樂票。去看嗎?」

「不行呀,現在太忙……」敬子心口不一地拒絕。

昭男的聲音就像剛剛還見過面似的親熱,敬子懸著的心放下來,同時又覺得他滑頭。

「不是今天的。」

「什麼時候?」

「明天下午一點,晚去一會兒沒關係。」

「明天可以。」敬子的聲音掩飾不住高興的心情。

「染井的能樂堂。我在巢鴨車站等你。一點以前能來嗎?」

「行。」

「那就這樣,再見。」說完,昭男掛上電話。

這四五天沒有聯繫,也不關心地問一句「怎麼樣」,也不客氣一句「前些日子弓子請我吃飯……」。

敬子不滿意昭男這種淡漠,但她馬上就要和朝子一起去美容院,又想著明天看能樂穿的和服和腰帶如何搭配。

這時,剛好綢緞莊來人了。

朝子已經新做了結婚禮服、新婚旅行穿的一套紅黑色西服和束腰風衣,不用再做了。敬子定做了底襟帶花的黑色外罩和腰帶,準備參加朝子婚禮時穿。今天綢緞莊特地把做好的衣服和腰帶送上門來。

另外,上一次又順便定做了一件布料手感輕柔的深青灰色和服,底襟和領子下面都織有兩寸寬的灰色和鐵鏽色條紋,款式十分時髦,也已經做好送來。和服後背是素色,如果配上華麗鮮艷一點的中國綢緞的雙層筒狀腰帶,一定顯得光彩照人。

「真及時,明天就穿這件去。」

敬子最近無所顧忌地買和服,打扮得整整齊齊。綢緞莊的人一走,朝子就進來,像客人一樣坐在屋子的正當中,說「媽媽最近也俏起來了」,好奇地看著露出包裝紙的和服和腰帶。

「俏點好,這樣才有風度儀態。」朝子坦率親切地說。

「弓子的塔夫綢衣服顏色不錯吧?是我挑的。」

「我起先覺得太素,不過是閃光色,很漂亮。」朝子說,「塔夫綢的顏色配上珍珠戒指,交映生輝。」

「對,一定的。」敬子點頭表示贊同。

「錢花得太多,媽媽以後日子不好過吧?」

「聖誕節之前還有活兒。那串珍珠,我打算設計各種款式,好好賺一筆。」

「別凈給弓子,也給我做一副珍珠什麼的……」

「新娘子只管放心,這事我自有安排。」

「是嗎?別把鋼琴賣了。」朝子立刻得寸進尺。

「不賣。把鋼琴搬到麻布去,弓子還要彈呢。」

「那是島木先生給我買的。」

「沒錯,是你的東西。」

「要是有了好房子,我就把鋼琴搬過去。」

「好,希望你早日住上好房子。」

如果為了讓女兒女婿抱有能住進可以放鋼琴的家的希望,把鋼琴放在麻布的小家裡也未嘗不可。

朝子什麼時候能來搬鋼琴呢?

「我的西服裙子,總覺得要掉下來。我不滿意。」

朝子現在是纖腰一把,顯得細瘦,也可能是出於新娘子敏銳挑剔的感覺。

「拿去改一改,完全來得及。」

「我現在就送去。」

「那我們一起走吧。先送你的裙子,再去松坂屋的美容院。」

「我想明天做美容。」

「今天做吧,一起去。」

敬子心想,以後母女一同上街的機會恐怕不多了。

兩個人走在一起,最近甚至有人說她們像姐妹。敬子當然心裡美滋滋的,覺得特別激動。這固然因為敬子長得年輕,又駐顏有術,同時也是孩子都大了,不用操心的緣故。

清和朝子出生不久,都病歪歪的,上小學以後變得結實起來。那個時候,小孩子都病不起。敬子也沒怎麼管,他們都還茁壯成長。

但是,當孩子還只是剛剛抓著敬子腰間的時候,她日夜盼望孩子快快長大。

敬子有時覺得,人生在世,只有孩子才是自己未來最忠實可靠的親人。但如今看著清和朝子一次也沒有成為自己最可靠的親人,就即將失去。

如果清和弓子結合在一起,也許不會失去得一無所有。

「你們長大成人,我也成老太婆了。」

「沒那回事,媽媽年輕得很。」

「好了,快走吧。」敬子催促朝子,「我的年輕、我的生命都是過眼煙雲,所以性急。」

敬子覺得髮型和妝容都不合己意,明天要和昭男去看能樂,因此今天就想修飾一新。

外面秋高氣爽、陽光燦爛。敬子對滿面春風的朝子說:「清和弓子筒井筒式的戀愛再一成功,我也就成了賦閑在家的老人了。」

「哥哥會不會是一廂情願?」朝子輕蔑地微微一笑,「哥哥太寵著弓子,而且笨嘴拙舌。一塊兒長大的,不好辦。」

「別人的事,你心裡倒挺明白的。」

「我覺得弓子喜歡田部大夫那種類型的人。」

「有那種跡象嗎?」敬子控制著感情,不動聲色地刺探。

「他比哥哥溫存多了,雙眼皮下那雙明亮的眼睛簡直會勾人,又有經濟收入……連我都覺得他比小山更可靠放心。」

「你瞎說什麼?!」

「田部大夫一定不喜歡我這種類型的女人。」

「馬上就要結婚了,其他男人不喜歡你,不是更好嗎?」

「女人的本能就是願意得到男人的喜歡。我不算是強烈型的……我這個人,生來不會討男人喜歡,所以也就死了這條心。弓子可不一樣。」

「馬上就要做新娘子了,說話也要像個新娘子的樣子。」

「弓子說一想到田部大夫像死去的父親,就覺得連他的聲音都很像。」「聲音哪兒像呀?」敬子予以否定。

「媽媽,你不該讓田部大夫折騰得家裡天翻地覆。」

朝子的高跟鞋發出咔嗒咔嗒的硬邦邦的聲音。

「我怎麼不該了?」敬子只好裝糊塗。

敬子敏感地發覺,在昭男、自己和弓子之間已經存在著淡雲薄霧般,卻似有電流的感測,說不定什麼時候會衝撞出火花。她感到害怕。

「弓子愛她的爸爸,喜歡媽媽,從一開始就這樣,一心一意。因為不是親生母親,她更傾慕媽媽你的魅力。媽媽的優點她身上都有。所以當我聽她說田部大夫長得像爸爸時,感到吃驚。」

朝子的話如針刺在心上。

「我不覺得田部大夫長得像爸爸,不過倒認為他和弓子有相似之處,兩人般配相稱。這不很好嗎?雖然哥哥很可憐……」

敬子覺得兩腳發麻。

走到銀座,只見裝扮漂亮、穿著時髦的姑娘與翩翩瀟洒的小夥子來來往往。敬子彷彿被這些人卷裹進另一個世界。

朝子去服裝店,敬子去草野店,兩人說好在美容院會合。

在店裡,敬子除了接待要求在聖誕節或者正月以前交貨的顧客外,還承接了把玳瑁加工成西式飾物的活兒。

她在店裡考慮著怎麼加工玳瑁,但一出草野店,乘進百貨公司的電梯,就盡量不動這個腦筋,什麼也不想。

朝子還沒來。敬子躺在做美容的躺椅上,臉上抹著攙有荷爾蒙的酸奶,然後用帶有橡皮吸盤的器械抽吸面部皮膚,享受著任人擺布的舒心快感。敬子覺得這個小房間如同女人的避難所。

即將完工的麻布店鋪的裝潢布置,古色古香的玳瑁飾物款式,垂在臉旁的精心修飾的髮型,據說是今年巴黎流行的花瓣形鬈髮……各種思緒在腦子裡漫無邊際地飄來飄去。其實這些不過是暫時排遣紛亂不寧的心情。

莫不是朝子知道昭男的事才故意那麼說的?敬子越想心裡越發毛。

做完美容後,她到另一個房間,坐在鏡子前面。

「頭髮怎麼梳?」年輕的美容師問,又補充說,「香月老師出去了……」

敬子說後面頭髮剪短,前面做成鬆軟的鬈髮裝飾在額頭上。

朝子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坐在敬子附近,正在吹頭。她把頭髮燙成大波浪,也不剪短。

她大概就是以這種髮型去結婚吧。

朝子在門外等敬子付款後出來,附到她耳邊低聲問:「多少錢?」

「一共二千二百日元。」

「結婚以後,就來不了了。」

「你年輕,打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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