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女人之家

舞台上,斯黛拉把蠟燭插在生日蛋糕上,祝賀布蘭奇的生日。好像正是初秋時節。

布蘭奇對妹妹說:「也給即將出生的小寶寶插上一支。啊,這孩子,一輩子都像蠟燭一樣明亮地燃燒,願你的眼睛如火光輝煌光耀。」

她們準備把最近與布蘭奇關係親密的小夥子米奇請來做客。米奇跟布蘭奇年齡相差較大,但斯黛拉祝願他們能夠幸福地結合在一起。

這時,斯坦利走進來,一看見生日蛋糕,就嘲笑布蘭奇說,米奇不會來。原來他告訴自己的朋友米奇,說布蘭奇以前乾的事跟賣淫差不多。斯坦利還把一張回程汽車票交給布蘭奇,打發她回去,算是給她的生日禮物。

斯黛拉對丈夫的殘忍狠毒氣得火冒三丈,夫妻爭吵起來,斯黛拉忽然覺得快要分娩了。

第九場,布蘭奇一邊喝酒一邊向米奇訴說自己的不幸:「阿蘭死了以後,心裡空虛,才這樣……那些陌生的男人,我不依靠他們就活不下去。其實我極端恐懼,這種恐懼驅使我一個接一個地換人,最後甚至想在十七歲的少年身上尋找自己的避風港……」

斯黛拉去婦產醫院那天晚上,布蘭奇挨了斯坦利一頓痛打,精神失常,被送進精神病院。

三幕十一場整整三個小時的話劇終場時,很多女觀眾感動得掩面欲泣。一個美麗善良的女人的虛榮和夢想殘酷無情地接連破滅,最後精神崩潰發瘋。連過了青春年華的敬子都很受感動。

特別是最後的場面,整個舞台瀰漫著陰慘凄厲的妖氣,更叫人恐怖窒息。

扮演斯黛拉的朝子演到後來,越發從容不迫、質樸純真。敬子聽見觀眾低聲交贊。

「祝賀您。朝子演得很成功。」田部說,「就在這兒喝點冷飲好嗎?」

「謝謝,我想等朝子一起回去。」

昭男和田部夫婦告辭走了。但過一會兒,昭男又轉回來,說:「我送你們回家,跟哥哥說好了。」

敬子的眼睛裡蕩漾著喜悅。

「太好了。」弓子天真地說,「今晚您就住我們家吧。哥哥又不在,家裡可寂寞了。是吧,媽媽?」她半是對昭男說,半是徵求敬子同意。

遲遲不見朝子出來,弓子在後台出入口的樓梯上上下下地等著。

演員們高聲談笑著出來,朝子帶著一個小夥子走到敬子面前,平靜地介紹說:「這是小山,平時一直受到他的關照。這是我媽媽。這是田部大夫。」

朝子沒有介紹弓子。

昭男坐在司機旁邊,計程車一開動,收音機播放著柔和優美的音樂。

涼爽的夜風從車窗吹進來。暗橘黃色的月亮從屋頂升起。東京夏天的月亮經常是這種顏色。昭男覺得富有神秘感。

「月亮的顏色真怪。」坐在後面的敬子說。聽聲音精神已經恢複過來。

比起朝子和弓子,昭男現在更惦念敬子。但是他回頭問朝子:「後來好點兒了吧?」

「嗯,頭暈的時候,心裡的煩惱都消失了,後來反而覺得輕鬆。」朝子的情緒也很好。

大家在坡道口下了車。一爬坡,剛剛變乾的汗水又沁出來。

敬子先走一步,一進家裡,就把下面的和式客廳敞開,好吹進涼風,又拿出坐墊,吩咐芙美子準備麥茶。

「不用張羅,又不是客人。」昭男看敬子忙上忙下,反而拘束起來,並膝而坐。

「先洗個澡,沖沖汗,舒服一下。」

昭男猶豫著不想洗,敬子使勁催他:「我們也要洗。一會兒把打針的東西準備好。您這麼拘謹,我們都不好解腰帶脫襪子了。」

昭男泡在到處洋溢著女人芳馨氣息的浴室的澡盆里,不明白島木為什麼要逃離這豐裕歡愉的家庭。

昭男奇怪敬子對親生女兒朝子客氣疏遠,對弓子卻像真正的女兒一樣親密無間、備加疼愛。敬子對弓子的父親愛得如此刻骨銘心嗎?

島木去向不明,敬子憔悴瘦損、嘆恨悵惘。昭男對她牽腸掛肚。

敬子膚如凝脂,猶如洗滌多遍後的麻手絹一樣,手感極其柔和細膩,具有韻味雋永的美。

弓子豆蔻年華、光艷照人,但昭男感覺到敬子的善心柔腸。

「大夫,水要是不熱,旁邊有個小把手,您把它豎起來,煤氣就點著了。」弓子純真的聲音響起,玻璃門上映出她的身影。

昭男還在陶瓷洗臉盆里灌滿水,洗了眼睛。脫在衣服筐里的汗濕的內衣和襯衫已被取走,放著漿挺的浴衣和細腰帶。

昭男回到和式客廳里,沒有其他人。他舒適地伸直雙腿休息。

一會兒,剛剛洗完澡的朝子穿著素白浴衣,系著細單帶進來,卸妝後靚麗的容貌光滑鮮妍。

朝子大模大樣地隨意坐在昭男對面,慢悠悠地抽著煙。

昭男也寬鬆舒展,但和朝子這樣穿著浴衣相對而坐,總覺得不自在。朝子不施粉黛,浴衣下還現出腳丫。

女傭端著一個伊萬里大盤進來,上面精心擺著壽司,還拿來啤酒。冰鎮啤酒瓶上掛滿水珠。

朝子啟開啤酒瓶蓋:「怎麼樣?」說著,往昭男的杯子里倒酒。

「啊。」昭男沒想到朝子會給自己斟酒。

敬子怎麼還不出來?是不是洗澡也要和弓子在一起?

朝子一邊往自己的杯子里倒酒一邊說:「大夫,有一件事求您。但是,您必須發誓絕對不能告訴媽媽,不然我就不好說。」

昭男心裡已明白八九分,但他不能立即點頭,反問道:「什麼事?」

「所以您必須先發誓保密,我才能說。」

朝子的口氣倒好像昭男幹什麼壞事被她抓住了把柄。她盯著昭男,那眼神沒有哀憐沒有羞慚,只有咄咄逼人的銳氣。

「能發誓吧?」朝子用女學生般的口氣又叮問一遍,然後端起啤酒杯碰著嘴唇,「您是醫生,我想您已經知道幾分了。」

「什麼事?」昭男不動聲色地問。

「我沒有病,但事情非同尋常。儘管毫無食慾,卻非常想抽煙,以前我可是一聞煙味就噁心。還喜歡吃涼的東西,渾身發燙。可是剛才坐計程車,風一吹又從里往外發冷。」

「……」

「如果真有了,就不要。即使現在想結婚,也結不了;就是結了,我有工作,小孩也沒法養。這是我和他的一致意見。」朝子注視著昭男,說話乾脆痛快,「演出結束以後,我就想卸包袱。您給介紹一位婦產科大夫。媽媽要是知道了,又要嘮叨,所以請您保密。」

朝子的口氣蠻橫尖銳、不容分說。昭男一下子被懾服了。

「給你介紹。」

「要是沒有演出,我想明天就去。我心煩得自己都覺得變了一個人。」

昭男把冰鎮啤酒一飲而盡。朝子立即給他斟上。昭男總覺得不是滋味,話說不到一塊兒去。

脫卻脂粉的朝子雖有少女的清秀明麗,說話卻鋒芒畢露、潑辣尖刻。不過,第一次懷孕的消瘦憔悴顯出刺眼的風韻。

朝子有明顯的妊娠中毒症。昭男的醫院有一種新葯,注射後可以緩解癥狀。

「不能再像今天這樣暈倒了。明天你到醫院來吧。」昭男說,「不管怎麼說,讓醫生看一看做出診斷。」

「您答應一定給我保密,是吧?」

「醫生替病人保密。」昭男不痛快地說。

昭男並不是「發誓」替朝子保密,而是現在不想給敬子雪上加霜,才暫時同意保密。

弓子穿著漂亮的素地飛蝶圖案的浴衣,系著黃腰帶進來。

「哎喲,朝子你也喝酒啊?」敬子也進來,看著兩頰紅暈的朝子。

朝子立刻換了一副面孔,和平時一樣冷若冰霜、愛搭不理,就像剛才沒有跟昭男談話似的一臉嚴肅正經。

昭男只好打圓場:「我正喝著,您也來一杯怎麼樣?」

「好,少來一點。」敬子端過朝子的杯子,讓昭男斟酒。

三個新浴的女人都似帶露仙葩般容光煥發,看來用不著昭男打針了。

桌上的東西正待收拾的時候,女傭把煮沸消毒的注射器拿進來。昭男熟練靈巧地用指腹捏住砂輪片割斷安瓿。

已經十一點多了。「我的西服在哪兒?」昭男站起來。

「今晚您就住在這兒吧。我給田部先生打電話……」敬子話沒說完,人已到走廊,摘下牆上的話筒。

「不用了,我告辭……」

「您就別犟了……我記得是九段電話局,告訴我電話號碼。」

敬子撥通後,好像是昭男的哥哥接的電話。

「大夫,」弓子從和式客廳里快活地喊著,「您的西服已經送洗衣店,您走不了了。」

「什麼?」昭男回頭一看,弓子笑著躲起來。

昭男在敬子耳邊說:「我也說兩句……」

「喂,昭男大夫說他也說兩句。」

但是,當昭男接過電話的時候,電話斷了。

他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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