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直直地盯著他,腦海里亂糟糟一片,我需要更多的時間來接受這個不可思議的事實。
他明明是個普通人類,明明是那麼溫柔的人,我無論如何也不能把他和兇殘的牛頭人身怪聯繫起來,到底是怎麼回事?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
他站在離我不遠處的地方沒有動,只是低頭喃喃道:「為什麼你要進這個房間……為什麼?」
「你怎麼會是米諾陶洛斯?你明明是個人類?」我大喊了一聲。
他抬起頭,像是想說什麼,朝我的方向走了一步,像是怕嚇到我,很快有停了下來,低聲道:「不要害怕,小晚,我不會傷害你的。」
我心裡一驚:「你怎麼知道我名字?」
「不,你不會怕我的,你既不怕牛,也不怕人,整個都不怕,半個更沒什麼可怕的。」聽到他說出這段似曾相識的話,我心裡更是大驚,這不是我當時安慰西卡時說的嗎?他怎麼會知道?除非他——
「原來你是可以隨時出去的。」我立刻想到了這一點。
他並沒有否認,翡翠色的眼中流轉著溫柔之色,彷彿冬日霧氣微烝的熱水:「是的,那是我第一次見到你。也是第一次聽到有人這樣說。知道嗎?在這裡只要說起我的名字,孩子們就會被嚇哭……」
「可是,米諾陶洛斯明明就是牛頭人身,而你卻是個普通人類。」我搖了搖頭,「我不相信你會吃人,像你這樣溫柔細心的人又怎麼會去吃人!」
他低下來頭,雙手微微顫抖著,再沒有說話。
我看了他一眼,側過身,認真地看了看身邊的骨架上的傷痕,心裡更是肯定自己的想法:「你看這些骨架,致命傷口都是在心臟部位,明顯是被刀劍所傷,根本沒有撕咬的痕迹。」
「那些人都是我殺的。」他抬頭望著我,「因為我的長相過於醜陋,一生下來就被人討厭,結果有人向國王建議,說是利用我的醜陋,將我渲染成一個牛頭人身怪,如果克里特有這樣可怕的怪物,其他城邦都感到害怕,更沒有敵人或是姦細敢來關押我的迷宮。對國王來說也更安全。」
我不知該說什麼,除了震驚,還是震驚,原來,牛頭人身怪的背後還有這樣的秘密!自從來了克里特,我所受的shock已經夠多了,傾城傾國的公主是男兒身,牛頭人身怪是個溫柔的男子,完全將我所認知的大顛覆。到底還有什麼是我所不知道的秘密?
「都是你殺的嗎?那為什麼你沒有殺了西卡?」我平靜地看著他。
他的眼神彷彿閃爍了一下:「那是因為,他之後還要成為我的祭品。」
「既然是祭品,反正也是死定了,為什麼還那麼細心地替他包紮?」我一連串地問道,最後說出了我的猜測,「那些人,也未必是你殺的,對不對?」
他獃獃看著我,身子微顫,忽然吼了一聲:「我不是你所想像的什麼溫柔的人,我只是一個醜陋的怪物!所有的人都是我殺的!」說完,他一個轉身,踉踉蹌蹌跑出了房間。
「米諾陶洛斯!」我喊了一聲他的名字,立刻追了出去。他好像還有什麼瞞著我,這件事情並沒有那麼簡單。
漆黑一片的長廊里,我只能摸索這朝前跑,腳下一個踉蹌,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撲通一聲摔在了地上。還沒等我起身,一雙大手扶起了我,他那擔心的聲音傳人了我的耳中:「摔疼了沒有,小晚?」
我立刻順勢抓住了他的手:「一個會關心對方有沒有摔疼的人,怎麼可能會是殺人的人?我不會看錯的!」
他的手在微微顫抖著,卻沒有說出一個字。
「米諾陶洛斯,為什麼不反抗?」我抓緊了他的手,「你真的甘願在這裡待一輩子?」
他的語氣哀傷而無奈:「小晚,這是我的宿命。不再這裡待一輩子又能怎麼樣,出去的話,還不是被人所憎恨和討厭。」
「並不是每個人都會討厭你。」我直起了身子,放開了他的手,往前摸索了一下,正好觸碰到了他的面具。
他好像受驚似的往後一躲。
「別動!」我輕輕說了一聲,手上一用力,拉下了他的面具,他大吃一驚,立刻伸手去捂自己的臉。
「不要動,米諾陶洛斯,現在我看不見你的臉,可是,能讓我摸一摸你的臉嗎?」在感覺到他猶豫了一會兒又點了點頭後,我輕輕摸上了他的臉,他的身體就本能地開始顫抖,輕微但是不由自主地顫抖。我的手指細細划過他的面頰、眼睛、鼻子、嘴唇……最後停在了他的嘴角。
「我、我很醜……」他結結巴巴道。
「至少比你那個面具英俊一百倍。那個面具你都敢戴,怎麼就不敢以真面目示人。」我立刻介面道。
他的嘴角動了動,雖然是很輕微的一下,我卻能感覺到他剛在笑。接著,我驚訝地聽到從他口中傳來很輕的歌聲:
他比我想像的更聰明,上次我只是哼了一遍,他居然就記住了,而且唱得一點也沒有錯。我笑了笑,也接著唱:
唱到一半的時候,我的手背上忽然一熱,一滴灼熱的液體順著他的臉滑落,接著,一滴,又是一滴……米諾陶洛斯……我內心深處某個柔軟的地方,似乎被什麼揪了一下……從小就背負著悲慘命運的孩子,根本沒有選擇命運的機會……在這暗無天日的地方成長,負上罪惡的名義,最後,等待他的卻是一個凄慘的結局……
想到這裡,我的心裡又是一緊,我所要拿的東西,不就是沾了他的血跡的寶劍嗎?如果一切按歷史發展,那很快,他就要被忒修斯所殺死……為什麼命運這樣不公平?為什麼他就不能像普通人那樣,簡簡單單地生活下去。難道只是因為他比別人丑?
「米諾陶洛斯,我要帶你離開這裡。」我在黑暗中凝視著他,說出了連我自己也不相信的話。雖然看不見他的表情,我還是感覺到了他的震驚。
「你說什麼?離開這裡?」
「是的,離開這裡。」我一字一句道。司音說了是拿沾了他血跡的寶劍,並沒有說一定要殺死他,那麼如果之後用寶劍沾上一點他的血跡,還是一樣算完成任務吧。
本來以為他還要考慮很久,沒想到他竟然很快同意了:「如果是和你一起走,我願意離開這裡。」
「嗯,就這麼說定了。」我將面具交給了他,又問道,「如果離開的話,你想去什麼地方呢?」
他猶豫了一下:「你會去哪裡?」
「如果我是你的話,就會在愛琴海邊的島上住下來,沒事的時候釣釣魚,和小海豚玩耍,清早起來看日出,晚上就在海邊看日落。」我沉浸在了自己的想像中,滔滔不絕地說著,「聽說愛琴海的日出很美,《荷馬史詩》描述說是萬道霞光從金色的大海里進射出來……那不知是怎樣的壯觀瑰麗,真想親眼看看。」
「我真的可以去嗎?」他的聲音裡帶著不確定。
「當然不可以!」一個清透的聲音幽幽在我們的身後響了起來。他的話音剛落,我只覺眼前一亮,明亮的光芒在瞬間涌了進來。我驚訝地回過頭去,映入眼帘的是一雙熟悉的翡翠色眼眸,此時,那雙眼眸中閃爍著複雜的神色,似乎有幾分欣喜、幾分惱怒、幾分擔心……
「小晚,原來你真的在這裡!」阿里阿德涅的臉上露出了一絲釋然的表情,「知不知道我已經找了你好幾天了?」說著,他大步走到了我的面前,露出了一個顛倒眾生的笑容,「還在生我的氣嗎?」
我飛了一個白眼給他,沒有理睬他。
他轉向米諾陶洛斯的時候,神情一下子陰沉下來,沉聲道:「如果我不來的話,你想把她留到什麼時候?」聽語氣阿里阿德涅似乎和米諾陶洛斯很熟悉,之前他還撒謊說根本沒見過米諾陶洛斯。
米諾陶洛斯的整張臉已經隱入了面具下,他望著阿里阿德涅的眼神複雜難辨,低聲道:「我沒有妄想……」
阿里阿德涅的眼中閃過了一絲狠厲之色:「你也最好不要存什麼妄想!好好繼續扮演你的牛頭人身怪吧。」說著,他一把拉住了我的手,語氣和剛才的冷酷判若兩人,「好了,別生氣了,先跟我回去吧。和這麼可怕的怪物在一起,難道你不害怕嗎?」
我冷冷望著他:「他不是怪物。還有,請你放開我的手。」
他的臉上掠過了一絲淡淡的惱意,放開了我的手,漫不經心道:「對了,好像這裡還有一個孩子。如果我沒有猜錯,你是因為找他才不小心闖入這裡的吧。」見我點了點頭,他又說道,「跟著我一直走,這裡有秘道通向我的寢宮。」
阿里阿德涅的寶劍還沒有到手,我的任務還沒有完成,我還有一些事要做,所以,現在還是要多接近公主。
在跟他走之前,我回頭望了一眼米諾陶洛斯,朝他做了一個「等著我」的口型,他的眼中閃過了一絲欣喜。
阿里阿德涅帶著我一進入寢宮,還沒等我說話,就捂住了頭蜷在了躺椅里,一臉的痛苦狀,鑒於他之前不是沒有上演過「狼來了」的伎倆,所以我打算無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