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害怕?」他似乎有些驚訝。
我搖了搖頭:「只是一個面具而已。你不想以真面目示人,總有你的原因。」
他彎下了身子,將蠟燭輕輕放入了一個陶罐里,低聲說道:「我戴著面具,那是因為我很醜,丑得會嚇壞人。」
我直起了身子想要站起來,雙手用力的時候,忽然從右邊肘關節的地方傳來了一陣劇痛,低頭看去,這才發現手臂上正流著血。糟糕,一定是剛才跌到這個地方弄破的。剛才一直神經高度緊張,竟然沒有留意到自己受了傷。
「你受傷了?」他立刻察覺到了我的異樣。
我搖了搖頭:「沒事,只是一點擦傷。」雖然我不像老爸那樣,無論受什麼傷都能自動癒合,不過,我身上的任何傷口,超過十天都會消失。
「還是包紮起來比較好。」他從牆角里拿了一卷布出來,走到我的面前,輕輕地拿起我的手,小心翼翼地在上面一層一層纏繞著。
這麼近的距離,從面具的空隙處望進去,我發現了他的眼睛是翡翠色的,乍一看去,似乎有些熟悉的感覺。雖然隔著厚厚的面具,卻遮擋不住眼眸里流露出來的溫柔細緻,我忽然感到有些好奇,為什麼這樣的男人會被關在地牢里?
「也許我多嘴了,可是為什麼你會待在這裡?」我忍不住問道。
他的動作停滯了一下,用細若蚊鳴的聲音道:「因為我太丑了,會嚇壞人的。」
此時我的戒備心也稍稍減少了一些,隨口道:「外表丑有什麼關係,內心的醜陋才是真正的醜陋。」
他微微一愣,轉開了頭。
「對了,我怎樣才能從這裡出去?」我朝四周打量了一下,看起來似乎沒有出口,連從哪裡掉進來都看不到了。
他遲疑了一下:「暫時你是出不去的,不過等過幾天,守衛會來巡查和送食物,那時你可以讓他們帶你離開。」
「過幾天?」我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他們隔這麼多天才送一次食物給你嗎?」
他沒有做聲,我忽然想起了西卡,連忙問道:「對了,你有沒有見到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掉下來?」
他站起身來,手持蠟燭往前走去:「跟我來!」
我跟著他往前走去,這才發現原來此處也是一個類似迷宮的地方,穿過一條走廊,他指著其中一個房間道:「那個男孩就在這裡,摔下來的時候已經暈過去了。」
我推開了門,借著燭光,隱隱看到了一張熟悉的小臉,果然是西卡!只見他緊閉著雙眼,額頭上的傷口已經被仔細地包紮起來。
「不用擔心,他只是受了點輕傷,我想他很快就會醒過來的。」他掩上了門,「如果我沒猜錯,你們是從雅典而來的祭品吧?」
我點了點頭:「你見過米諾陶洛斯嗎?」
燭光在他的面具上投下了明暗交替的陰影。「沒有。」他輕輕說道,「只知道它是個怪物。」
「怪物……」我靠在門上,「如果可以選擇的話,它也不希望有這樣的命運吧。命運往往不是自己可以選擇的,能改變的也或許只是小範圍內的、有限的命運。」
他沒有再說什麼,繼續領著我往前走,走廊的兩邊有著不少大門緊閉的房間。我越來越困惑了,這裡真的是地牢嗎?
「我從來沒見過這麼大的地牢。」我插了一句。
「再怎麼大的地方,也是一個牢籠而已。」他停在了一個房間前,推門而入,將蠟燭放在了桌子上,「這幾天你就暫時住在這裡吧。有什麼事就叫我,我就在你的隔壁。」
我掃了一眼房間,裡面只有一張桌子、幾把椅子和一張簡單的木床,空氣里還隱隱帶著一股霉味。雖然有點鬱悶,還是硬著頭皮走了進去,誰叫自己這麼倒霉,居然會掉到這種鬼地方。
他走出了房間,忽然回頭說了一句:「對了,如果沒事,你可以去任何一個房間,不過,除了長廊盡頭的那間。」
我應了一聲,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我的房前。
在這個一片黑暗的地方,我根本分不清什麼時候會天亮,看著最後一點火焰跳躍著消失在桌子上,我無奈地閉上了眼睛。
這個奇怪的男人到底是誰?雖然之前懷疑過他是牛頭人身怪,但是,他明明是個人類,而且,有那麼溫柔的怪物嗎?雖然他說因為他太醜陋才被關在這裡,我還是有點將信將疑,如果真的怕太丑嚇人的話,殺了他不是更乾脆,何必大費周折將他關在這裡呢?他的身份,一定很神秘。
想著想著,睡意漸漸襲來……也許是換了一個不習慣的地方,我做了許多奇怪的夢,在我夢到楸住了公主一頓暴打的時候,忽然就醒了過來。唉,為什麼美夢總是特別短暫呢?
在漫無邊際的黑暗中,我睜開了眼睛,一種莫名的緊張湧上了心頭。這種熟悉的感覺又來了,雖然是在黑暗中,我依然有那種感覺,彷彿有人在黑暗中注視著我,背後驀地冒起了一股寒意……是我的錯覺嗎?可是,那種被人牢牢盯著的感覺卻是如此真實。
我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可能是我最近壓力太大了,所以經常會出現這種神經質的幻覺。就在這時,我忽然聽到從角落處傳來一聲極輕的呼吸聲,這才倒真讓我感到毛骨悚然了。再屏息聽了一會兒,卻又沒有任何聲音。難道是我的幻覺越來越嚴重了?
再次醒來的時候,屋子裡還是一片黑暗。有人輕輕敲了敲門,伴隨著一個溫柔的聲音:「你醒了嗎?」
在聽到我的回答時,他推門進來,手裡的蠟燭頓時讓這裡充滿了光明,借著亮光,我看清了他手裡端著一盆麵包和一碗水。
「將就吃點東西吧。」他將東西放在了桌上,朝我的方向望了一眼,「昨晚睡得好嗎?」
「不怎麼樣。」我可是實話實說。
「手上的傷好些了嗎?」他的聲音裡帶著一絲關切。
「應該沒事的。」我下了床,走到桌子邊的時候,身子微微一晃,像是要尋找著一個支撐物,我的手彷彿不經意地拂過了面具,指尖略一用力,那個面具啪的一聲被我拽了下來。
他立刻慘叫一聲,驚恐萬狀地用雙手捂住臉彎下腰去,縮在牆角里再也不肯抬起頭來,聲音裡帶著一絲顫抖和懇求:「不要,求你不要看我的臉。」
我本來是想藉機看看他是否真的是個醜八怪,可是見他這個樣子,也不由有些後悔,那種害怕被傷害的樣子,並不像是裝出來的:「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忽然覺得自己有點殘忍,於是撿起了那個面具,遞到了他的面前,「你戴上吧,我不會看你的臉。」
他將整張臉埋在了自己的膝蓋中,伸出了一隻手接過面具。我立刻轉過了身,只聽身後一陣聲響,接著傳來了他輕輕的聲音:「好了。」
在轉過身的時候,他正在整理自己的面具,無意之中,我發現他也有一雙十分美麗修長的手,幾乎和阿希禮的手不相上下。
「其實,你也不用這麼害怕,樣子醜陋,並不是一件什麼羞恥的事。」我想試著安慰他。
他搖了搖頭,聲音裡帶了一絲難以言喻的悲傷:「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來到這個世界,明明自己是不被需要的,是被憎恨的。自從那一天開始,母親總是歇斯底里地沖我喊:我不想再看到你!大家厭惡的面孔是我每夜都擺脫不了的噩夢,不知道有多少次,拖著滿身的傷痕爬回自己的房間,卻不敢大聲哭泣,怕母親聽見會更加不滿。我知道,根本沒有人會喜歡這樣醜陋的我,即使連親生父母也不會喜歡……」
他的傷感可以讓所有人動容,甚至連空氣都為之傷感,微微顫抖起來。
我的心底彷彿被什麼觸動了一下,這個溫柔的男人,他什麼錯事也沒有做,難道只是因為自己的醜陋,就要被關在這種地方一生一世?
「就算是再醜陋的人,只有有高貴的靈魂,也會有人喜歡的。」我沖他笑了笑,「不如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他有些疑惑地抬起了頭:「故事?」
「嗯,這是一個發生在法國的故事,故事裡有個十分醜陋的敲鐘人,他的名字叫卡西莫多,卡西莫多有著丑到極點的相貌:怪異的臉,四面體的鼻子,馬蹄形的嘴,參差不齊的牙齒,獨眼,耳聾,駝背……夠丑了吧。」
他並沒有對「法國」這個還沒出現的詞有異議,倒是有些吃驚於我多描述的醜陋:「有——那麼丑的人嗎?」
「當然有啊,聽我說下去。」我拿起陶罐喝了一口水,「故事裡,還有一個美麗的姑娘,她的名字叫愛絲美拉達……」雨果的《巴黎聖母院》,是我十分熟悉的一個故事。在我七歲的時候,老爸老媽曾經帶我去巴黎看過根據故事改編的歌劇,所以印象一直十分深刻,有幾句精彩的歌詞,我至今還能唱出來。用這個故事來安慰他,真是再適合不過了,法國有鐘樓怪人,希臘有面具怪人嘛……
他一直聚精會神地聽著,當聽到卡西莫多愛上了愛絲美拉達時,他發出了一聲極輕的嘆息聲。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