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紫色眼睛的美人

就在這個時候,門被打開了。拂曉的晨曦透過窗欞灑了進來,輕騰的微塵在淡淡光照中如煙霧般浮沉。易卜拉欣正面色平和地站在那裡,他身穿著傳統的土耳其服裝,一捲來自埃及的上等金絲棉疊成好幾折盤在頭上,同色的豎紋長袍從領子處一直拖到腳跟。這樣「非主流」的打扮配在他身上卻是顯得高貴優雅,同時也再一次提醒了我,此刻自己所處的不可思議的陌生時代。

他不發一言地走了進來,打量了我幾眼後倒是笑了笑,「看來應該是沒事了。」

我瞥了他一眼,有氣無力應道,「大人,三天時間到了。我們這是不是算已經通過神的認可了?」

「那是自然。」 易卜拉欣看了看一旁沉默不語的貝希爾,「等下就會有人帶你們離開這個房間。」

「那……我們什麼時候能吃東西?再不給我們吃的,恐怕沒事也要很快變有事了。」我忍不住提醒了他一句。從剛恢複意識開始胃裡就一直火燒火燎的,這餓肚子的滋味還真不好受。當我說到最後一個字的時候,被我用手摁住的胃部還很配合地發出了一陣嘰哩咕嚕聲。

易卜拉欣的眼中閃過一絲笑意,「你們現在這個樣子……我覺得還是先去沐浴比較好。等你們收拾乾淨,自然不會餓著你們。」說完,他沒有在這裡多做逗留,轉身就走出了房間。聽到他的腳步聲逐漸遠去,我這才鬆了一口氣,轉頭看向貝希爾,他的臉上也顯露出躲過一劫的神情。

「林瓏,我們算是活下來了嗎?」他望向了我的眼睛,幽幽地問道。

「算是吧。」我茫然地點了點頭,把後面的半截話吞回了肚子里。這次暫時是活下來了,那麼以後呢?這位易卜拉欣大人可是比那些面目猙獰的人還要恐怖幾分。如果一直留在這裡,不知道下次還有沒有這樣的好運氣。

「那麼林瓏,你也原諒我了嗎?」 貝希爾似乎還執著於之前的那個問題。

我遲疑了一下,沒有說話。雖說這次是他救了我,但罪魁禍首不也正是他嗎?功過相抵,又談什麼原諒不原諒?

「你還是不肯原諒我嗎?這可怎麼辦呢,真主一定會懲罰我的。」 貝希爾怏怏不樂地低下了頭,將腦袋埋入了兩膝之間,肩膀還輕微地抽動起來。當他將頭重新抬起來的一瞬,我頓時愣住了。原來他的臉上不知何時已是滿滿的淚水。看著這個比自己還要小兩三歲的少年,我心裡一軟,放低了語氣說道,「好了好了,我原諒你就是了。」

貝希爾驚喜地點了點頭,朝我露出了一個笑容。他微笑起來的樣子格外的好看,那種乾淨又溫柔的笑容,就像在寒冷的冬日煮上一杯冒著熱氣的鮮奶,光用聞的就可以分明感受到其中純正的溫暖。

不多時,先來了兩個侍衛帶走了貝希爾,隨即又有兩個中年侍女將我帶走。毫無憐香惜玉之心的侍女們將我原先的衣服脫了個精光,像是對待貨物般大力刷洗了一番,又給我換上了一套乾淨的新衣服,最後將我領到了二樓左側的一個房間里。

易卜拉欣已經坐在軟榻上享用著早餐,陽光從面向某座清真寺的窗戶灑落,柔和的淺金色微芒映著他略略舒展的雙眉,明潤淡漠的瞳仁,看起來倒更像是一尊鐫刻精美的雕像。

他一見到我,唇邊的笑容不自覺地揚起,「過來,先吃點東西吧。」

我本來已餓得雙腿直發軟,所以也就不客氣地坐到了他的對面。空氣里一股食物特有的香氣撲鼻而來,惹得我暗暗咽了幾口口水。

鑲嵌著珍珠貝母的長方形案几上擺放著一些食物,有麵包,大蒜,乳酪,酸奶和一碗白米粥。我心裡不禁有些驚訝,原來這就是當時權貴家庭的餐飲水準嗎?未免也太節儉一些了吧。

「貝希爾呢?」我打量了一下四周,沒有發現那個少年的身影。

「他自有他的去處,這個就不用你操心了。」 易卜拉欣做了個請用的手勢,示意我可以隨意享用這些食物。

我先拿起了一張薄薄的麵包咬了一口,沒什麼味道,口感發硬,麵粉里還攙雜了一些麩皮,和我印象中的麵包實在是天差地別。不過正餓得慌的我也顧不了這麼多,一口氣吃了好幾張。喝了幾口有些發澀的酸奶後,我又拿了一塊乳酪放進嘴裡,只覺得騷味濃烈,難以下咽,卡在喉嚨里硬是吞不下去,更不敢吐出來。

「這是綿羊奶製成的乳酪,和你們那裡出產的乳酪應該有點不一樣。」他似乎看出了我的窘迫,「是不是覺得這些吃的都不合胃口?」

我違心的搖了搖頭,卻又聽他說道,「我們土耳其人一向在飲食方面比較節儉。富有人家吃肉的次數也不多,普通國民的桌子上更是很少看到肉類,一戶人家一年所食用的肉類數量大約只有三分之一頭羊。有些貧窮的人家甚至頓頓只喝酸奶。至於雞肉之類的禽類食品,我們是不吃的。在這個國度,只有蘇丹的王宮裡才能享用到無數的奢華美食。」

我同時消化著胃裡的食物和腦中得到的新信息,心裡越來越疑惑。雖說我知道這裡是古代的土耳其,但確切到底是什麼時期的土耳其呢?此刻的聖索菲亞教堂已經被改為清真寺了,我記得那好像是15世紀以後的事了。對了,易卜拉欣之前還提到了奧斯曼軍隊和蘇丹,那麼現在應該就是強大鼎盛的奧斯曼土耳其帝國時代?至於當權的是哪位蘇丹,這個我就搞不清楚了。

默默整理完思緒後,我又感到有些奇怪,為什麼自己會知道這些呢?就像是——腦中被抹去的一部分記憶開始復甦過來了。

「我不需要知道你從哪裡來,也沒必要知道你原來叫什麼名字,從現在起我會給你取一個新的土耳其名字。」他輕輕闔首,「就叫做羅莎蘭娜吧,這是個容易讓人記住的好名字。」

我吃東西的動作稍微頓了頓,隨即還是順從地接受了這個新名字。在這個陌生的時代,我連自己的生命都無法保障,又談什麼名字和尊嚴呢?

「從明天起,我會請人來教習你各項技能,包括詩歌,舞蹈,演奏樂器,烹茶,以及如何誦讀古蘭經。」他瞥了瞥我,眼中似乎有微詫的光芒一閃而過,「不過,沒想到你的土耳其語說得這麼好,看來不必另請語言教師了。」

我心裡一緊,隱約覺得哪裡有點不對勁,但還是脫口道,「為什麼要學習這些?」一個普通的女奴應該是沒必要學習這些的吧。

他的嘴角又浮現出那種令人不悅的嘲笑,忽然起身將我一把拽起,拉著我走到了一面具有洛可可風格的玻璃鏡前。

我驀然瞪大了眼睛,鏡子里映出來的那個少女——真的是我嗎?

如新月般彎長的眉毛,纖細秀美的五官,象牙色的柔軟肌膚,如海藻般垂散的亞麻色長發——無不昭示著這是個相當美麗的少女。尤其是那雙罕見的淺紫色眼睛,似春日裡含苞欲放的紫羅蘭,眼瞳如同透明深邃的紫色水晶般美麗。當眼波流轉時,瞳仁深處還會呈現出一種春雨般柔潤又清亮的色澤。

「你不知道自己的長相嗎?這樣的你如果只做一個女奴豈不是太浪費了?」他說著伸手捏住了我的下巴,迫使我的目光望向他。我清楚地看到他的眼中只有一片淡漠。「你是我為那個人選中的禮物。我有預感,那個人一定會喜歡這份禮物的。」

我還沒從震驚中回過神來,他說得沒錯,我真的不知道自己現在的長相,我更沒想到原來這副身體原來的主人是那麼美麗!

就在錯愕萬分的一瞬間,我的頭部突然莫名疼痛起來,某些模糊的記憶片段飛速掠過腦海,既陌生又熟悉……

為什麼,感覺自己好像經歷過類似的事情……

第二天,果然如易卜拉欣所言,他請來了專門的老師來教習我各項技能。和我同時接受訓練的還有一位黑髮碧眼的美麗少女。因為她還不怎麼會說土耳其語,所以老師暫時是以拉丁文教習。在閑聊中得知,這位少女原名叫克里娜,同樣也被易卜拉欣取了個新的土耳其名字叫做達瑪拉,意為清晨的露珠。她本是希臘的貴族出身,在一次隨家人的出海旅行中遇上了海盜,家人幾乎無一倖免,而她也因容貌出眾而被海盜頭目當作禮物直接送給了易卜拉欣。

怪不得這少女舉手投足間總有種高貴典雅的氣質,不用說,她一定也是易卜拉欣為那個人準備的禮物之一。或者是同病相憐的關係,我們很快就成為了無話不說的朋友。

「達瑪拉,你知道這位易卜拉欣大人到底是什麼人嗎?」我想從她這裡打聽到更確切的消息。

「我也不是太清楚。」她沉吟了一下,「不過,既然那海盜頭目對他這麼忌憚,他應該不僅僅是有錢人,很有可能是奧斯曼帝國的高官。甚至,還是能接觸到蘇丹陛下的高級官員。」

我回想起在奴隸市場上發生的事情,不禁也覺得她的這個猜測比較靠譜。

「羅莎蘭娜,你就沒想過他究竟想把我們送給誰嗎?」在片刻沉默後,達瑪拉忽然問了一句。

我茫然地搖了搖頭,眼前的種種都讓我無從適應,更別說想得那麼遠了。

「那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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