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露出的破綻

離典禮上的變故已經有半個月了,過去的種種好像在生活的水面切開一條口子,留不下什麼,所有的一切在瞬間重返原樣,只留下水面的波紋繼續蠱惑人心。加尼沙過世之後,太后也鬱鬱寡歡了好一陣子,更是免去了我和孩子們的問安,連對穆斯塔法也不像以前那樣事無巨細的關心了。蘇萊曼本打算儘快前往波斯,但因為我這裡頻出意外,他推遲了出發的日子。

近幾日,情緒漸漸平復下來的我終於有心情將整件事從頭到尾再理一遍,這一回憶倒讓我發現了一些之前並不曾留意的疑點。

當時那箭的速度如此之快,常人根本就反應不過來,就連蘇萊曼也來不及救我,加尼沙為何擋的這麼及時?及時的就好像……在等著那支箭的射出……這未免也太不可思議了。可退一萬步說,如果加尼沙收到什麼風聲的話……他也算得上是太后的心腹,難道這件事會和太后有關?

回想起太后當時失態的表現,我又覺得好像還沒有很多不知道的秘密。假如是太后對我起了殺意,那我以後在宮裡豈不是也舉步維艱?想到這裡,一股寒意從我的背脊上升起,事實的真相似乎被盤根錯節的謎團所掩蓋著,我好不容易向前邁出了一小步,就感到身心交瘁和無法形容的恐懼。

這幾夜,蘇萊曼一天比一天回來得晚,臉色一天比一天糟糕。今晚他到我這裡時已是子夜了。在迷迷糊糊中我感覺到有人親吻著自己的面頰,睜開眼一看,蘇萊曼正滿懷心事地凝視著我,那雙琥珀色的眼眸沉澱著濃郁的情感,有失望,有憐惜,有無奈,甚至還有一絲說不清的愧疚。為什麼會有這樣的眼神呢?

「陛下,怎麼了?」我低低地問了一句。

他極其溫柔地拂開了沾在我臉上的髮絲,聲音聽起來喑啞低沉,「許蕾姆,什麼話也別說。就讓我好好抱著你。」說著他又再次吻了下來。

今夜的吻,不知為何卻好像帶著一絲寒意,一點一點漾進我的身體,我的骨,我的血…我感到呼吸有些困難,想要深吸口氣卻用不上勁,不得不藉助他握緊握肩膀的動作來支撐住身體,承受回應著他略帶狂亂的熱情。他的手指突然強力的收緊,親吻卻更加深入激烈,像是在用這種方式宣洩什麼無法啟齒的情緒……

角落裡的蠟燭微弱的發著光,深黑的夜色猶如一張大網將這裡完全籠罩,彷彿隨時都會將這房間里小小的光亮吞沒……

第二天清晨當我醒來時,身邊他留下的餘溫尚存,可我心裡的疑惑卻越來越多。蘇萊曼到底是怎麼了?不僅僅是昨晚,這幾天他的態度都很反常。他並不是一個輕易將情緒流於表面的人,所以能這樣影響到他的人或事,對他來說一定是舉足輕重的。

到了傍晚時分,我讓希蒂去請蘇萊曼到我這裡用晚餐,順便看看能不能套問出些端倪。希蒂很快就回來了,向我回報道,「王后陛下,蘇丹陛下他今晚會和太后一起共進晚餐,所以……」

「我明白了。陛下身為人子,陪他母親用餐也是天經地義的。」我點了點頭。

「不過,王后陛下……」希蒂遲疑了一下,又說道,「我看到陛下走得很急,他的臉色相當難看,有些……嚇人。」

我微微蹙起了眉,蘇萊曼帶著這樣的情緒到太后那裡去,難道是查到什麼和太后有關?再聯想到這幾天他的反常,我愈加覺得這個可能性很大。可是,又有什麼辦法能探聽到他們的對話呢?我摸著自己的下巴拚命轉動腦筋,突然腦中靈光一現,對了!從蘇丹專用浴室到太后宮裡不是有一條暗道嗎?只要偷偷從那裡過去不就行了?

吩咐了希蒂幾句後,我就獨自一人來到了浴室,熟門熟路地找到了那條暗道。宮裡知道這條暗道的人沒幾個,現在也沒有突發事件,根本就沒有人會使用暗道,所以相當安全。從暗道里出來後,我小心翼翼地躲過幾個侍女,沿著牆壁溜到了太后的房間窗口下,那裡和牆壁正好形成一個死角,不用擔心被人發現。這時,我聽到從房內果然傳來了蘇萊曼略帶冷硬的聲音。

「母親,三天後我將帶軍隊出發去波斯。從明天起我會在您寢宮外加派人手。如果沒什麼事就請不要隨意出來了。我不在伊斯坦布爾的日子,一切後宮事務都由王后處理,同樣,也包括一部分政務。母親您就好好在您的宮裡休養吧。」

我不由大吃一驚,蘇萊曼這是變相軟禁太后嗎?

太后沉默了一會,忽然笑了起來,「你的動作比我想像的更快,我的兒子。」

蘇萊曼也沉默了,過了半晌才用略帶嘶啞的聲音道:「您不該那麼做,她是我的妻子,也是三個孩子的母親。」

太后並沒有對這個問題做出回答,而是問了句:「怎麼會懷疑和我有關?」

「那個禮物。母親的心思也算巧妙。之前我一直不明白為何那箭會射得如此精準,要知道那個射箭場和這裡一大段距離,幾乎接近射程範圍。現在想來,問題全都出在那隻碗上。你知道她的愛好,所以特地送上了那樣一件禮物。你也了解我的性格,見她喜歡就一定會當場讓她用。碗邊鑲嵌的鑽石在陽光下閃閃發光,就是最好的致命指引物。哪怕射箭場的距離較遠,對方也能一下子就找到目標。」他頓了頓,「那個自盡的射箭手雖然和您並無關係,但是我派人查過了,他曾經在加尼沙手下當過兩年差。如果我沒猜錯,加尼沙也是知道您的安排吧?不然他也不可能這麼及時擋在許蕾姆面前。」

太后似乎愣了愣,發出了略帶苦澀和嘲諷的笑聲,「我之前是命令加尼沙找機會除掉許蕾姆,但他遲遲不肯下手,我才安排了這個計畫。加尼沙的確知情,可我沒想到他竟然……他真是太傻了!只差一點……只差一點就成功了……」

聽到這裡,我緊緊咬住了下唇,彷彿這樣的疼痛才能讓自己的心緒平靜下來。怪不得那些日子加尼沙如此反常……

「為什麼!母親,您為什麼要這麼做!」蘇萊曼的音調提高了一些,由於憤怒聲音也有些微微發顫。

「奧斯曼帝國從來就沒有王后。這次你為她破了例,那麼下次呢?必然還會再破例。一次又一次的破例,一次又一次增長她的野心。是否有一天連帝國也要葬送在她的手裡?我絕不允許,陛下,我絕不允許這種事發生。」

「母親,許蕾姆還沒這麼大的能耐。況且,她也不是您想的那種人。」蘇萊曼的聲音帶了幾分冷意。

「那麼她是哪種人?別告訴我你對你妻子的事一無所知,還認為你的妻子是個多麼善良的女人。除掉路菲特帕夏,她添了一把助力,只因為路菲特支持穆斯塔法。趕走玫瑰夫人,她精心設計,利用你對她的愛成功達到目的。如今,更是大膽地向你索要王后的寶座,那麼明天,是否要向你索要管理帝國的權力?令我失望的是,不僅僅是你,連加尼沙,我那可憐妹妹唯一的兒子也被她蠱惑,為她而死!」

我僵硬地站在那裡,一顆心跳得幾乎要跳了出來,太陽穴兩邊似乎有人在不停敲打,脹得我生疼生疼。原來,加尼沙是太后妹妹的兒子……原來,她對我私下所做的一切居然都了如指掌……

「母親,你說的這些我都知道。」他在沉默了幾秒後緩緩開了口,「一個人的靈魂總有光明和陰暗的兩面,許蕾姆……是的,母親,我知道她都做了些什麼。對於她靈魂光明的那一面,我甘之若飴,對於她靈魂陰暗的那一面,我雙眼如盲。所以,我的母親,請不要再針對我的妻子。不然我會請您去淚宮安享晚年。」

我的身體有些無力得靠在牆上,任淚水靜靜流下。許久才聽到太后嘆了一口氣,「我的兒子,終有一天你會毀在這個女人的手裡。」

蘇萊曼在三天後出發去了波斯。太后從他離開之後就一直待在自己的寢宮,不曾出來半步,變得低調無比,像是對所有的事都失去了興趣。而我也像歐洲任何一位真正的王后那樣開始履行自己的義務,不僅統管著後宮的秩序,也嘗試著參與朝政,在蘇萊曼不在的時候召見大臣,商議國家政務。平時蘇萊曼也經常和我談論朝政,再加上有貝希爾的相助,總體來說也還算順利。

唯一令我不愉快的人可能就要算易卜拉欣了。這次他留守伊斯坦布爾,並未隨蘇萊曼征戰。朝廷上的大臣們基本都以他馬首是瞻,只要是他提出的,完全就不讓人有反對的機會。不知是不是被眾人擁護的感覺太過癮,他之前所具有的小心謹慎也蕩然無存。

那天,在幫蘇萊曼整理御書房時,我見到了他寫給法國君王的信,一眼掃向了落款,頓時沒繃住,噗的一聲笑了出來。只見那落款巨長無比,一字一字清楚寫著:真主在大地上的影子,真主使者的繼承人,哈里發,奧斯曼最高統治者,眾蘇丹之蘇丹,眾可汗之可汗,兩聖地之仆,羅馬之凱撒,君士坦丁堡、亞德里安堡和布爾薩三城之皇帝,大馬士革和開羅之蘇丹,巴格達、阿勒頗、巴士拉、摩蘇爾、伊拉克、亞塞拜然、喬治亞、柏柏爾、切爾克斯、韃靼、庫爾德、的黎波里、塞普勒斯、希臘、莫里亞、魯米利亞、波斯尼亞、阿爾巴尼亞諸地之大王和蘇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