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突如其來的意外

伊斯坦布爾的黑夜,像是海水退潮般,一點一點散去。半明半昧的天色,晨曦與薄霧如夢境般糾結纏綿。淡淡陽光落入房內驅走了陰霾,一陣屬於冬天的冷風若有若無地吹拂過窗帘,空氣里頓時湧進一股微涼又清新的氣息。

我醒過來的時候,身邊已經沒有了蘇萊曼的蹤影。下意識地伸手摸了摸那條柔軟的毯子,觸手微冷,可見他已離去多時。儘管是躺在床上,渾身上下還是酸痛難忍,像是骨頭都散了架般軟弱無力。我抬起頭定定望著天花板上華麗的幾何和蔓草構圖,腦中驀的回想起昨夜的旖旎情景,臉上不由又燒了起來。昨夜的蘇萊曼似乎斂去了帝王的高高在上,溫柔的令人難以置信,倒更像是個全心寵愛妻子的普通丈夫。此時此刻我的心中涌動著無數說不清的情緒和輕微的萌動,但理智清楚地告訴自己,既然走到了這一步,那就沒有任何退路了。

我剛坐起了身子準備起床,就見一位姿容清麗的女奴款款走來,畢恭畢敬地對我行了禮,開口道,「許蕾姆伊巴克爾,陛下已經前往議會議事廳商議國事了。陛下之前吩咐過,讓您在這裡等他回來共進晚餐,您要是覺得累的話可以多睡一會。不累的話就由我們伺候您去沐浴。」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搖了搖頭,低聲道,「時間也不早了,我還是起來吧。」

那女奴倒是極為機靈,立刻上前將我扶起了身,又安排了幾位手腳靈巧的女奴陪同我去沐浴更衣。我反正也是沒什麼力氣,就由著她們將我又洗又擦,最後換上了一套洋薊花飾絲綢長袍。傳統的土耳其長袍很多是由珍貴的金線銀線纏繞絲芯製作而成的,再綉以各種繁複的圖案,尤其以土耳其人鍾愛的鬱金香,玫瑰和洋水仙為主,這件也不例外。領口和袖口處還點綴著不少珍珠,紫晶和紅色珊瑚,低調又不失高貴。

我本想就在蘇萊曼的寢宮等著和他共進晚餐,誰知剛出了浴池,迎面就看到了瓦西總管匆匆前來,說是太后現在想要見我一面。我自然是不敢得罪這位後宮裡最有權勢的女人,稍稍整理了下儀容就帶了希蒂前往太后的寢宮了。

庭院里冬天的積雪早已融盡,光禿禿的樹枝上垂落著晶瑩剔透的水珠,似墜未墜,在陽光的照耀下折射出七彩的光澤。有幾點極嫩的綠色已按捺不住從土壤里探出了頭,像是昭示春天的腳步即將來臨。我的目光朝旁邊隨意一掃,忽然在一株無花果樹的樹根處發現了兩隻小松鼠正在覓食,不由童心大起,蹲下身來朝著它們伸出手,同時口中還嘖嘖作響,希望能引起它們的注意。可那兩隻小傢伙見我雙手空空,根本就懶得搭理我。

居然被兩隻小松鼠無視了。我鬱悶地接受了這一打擊人的事實,遺憾地聳了聳肩,低聲道,「好可惜啊希蒂,要是我隨身帶著堅果就好了。我記得房裡還有好多阿月渾子和榛子呢。」話音剛落,一隻線條優美的手忽然突兀地出現在我的面前,那白皙的手心裡居然真放著幾顆炒熟的阿月渾子-----只不過,這隻手顯然不是希蒂的,看起來倒更像是個男人的手。

我心裡微微一驚,驀的轉過頭,映入眼帘的卻是一張熟悉卻又開始變得陌生的面容。那雙細長銳利的灰藍色眼睛,就像是秋日夕陽下平靜無瀾的湖面,始終讓人無法看清裡面的風景。此時,他的眼中像是有一陣輕柔的微風吹拂過,隱隱約約竟盪起了好幾圈漣漪。

「羅莎蘭娜,看來你的眼疾確實已經痊癒了。」他雖然屈尊降貴地彎下了身子,但依然顯得那麼優雅高貴。而從他口中說出的這箇舊名字似乎提醒著我,他曾經是將我從奴隸市場裡帶回來的主人。

「易卜拉欣大人,好久不見。我的眼疾能夠痊癒,還要多謝你的解藥。」我站起了身,心情複雜地和他打了個招呼。這個充滿野心的男人,將我從奴隸市場解救出來,又將我一手推入了永無止境的後宮紛爭之中。在他眼裡,我不過是一件取悅君王的禮物而已。今天他在這裡和我「偶遇」,恐怕是有什麼事要吩咐我吧。想到這裡,我抬眼警惕地朝四周張望了一下,只見希蒂正站得遠遠的,面帶無奈和不安地看著我。

「恭喜你,許蕾姆。」他笑起來的樣子溫潤如蓮,看似親近其實卻難以接近,「我一直對自己的眼光很有自信,這次果然也沒有看錯人。在這種糟糕的形式下還能把握住機會,得到陛下的關注和青睞,相信恢複了容貌之後,你會做得更好。」

我保持著沉默,靜靜地等待著他的下文。

「開春不久,陛下又要繼續對外征戰。這一次征戰的時間會比較長,你所要做的,就是在征戰之前這段時間裡加深陛下對你的寵愛。」他頓了頓,「要知道,時間可是最容易消耗感情的,尤其是那種還不算太牢固的感情。」

「多謝大人你的提醒。」我本想結束彼此之間的對話,但猶豫了一下還是忍不住問道,「這次陛下要出兵何處?又是為何出兵?當然,如果大人你不方便說那就算了。」我想要知道關於蘇萊曼更多的事情,或許這樣,才能讓我更加了解他。

易卜拉欣看了我一眼,緩緩道,「陛下一直致力於在歐洲的擴張,尤其對匈牙利王國更是志在必得。波希米亞兼匈牙利國王路易二世前不久迎娶了奧地利大公的妹妹瑪麗亞,以聯姻的方式結成了初期的聯盟。陛下自然不能允許這個聯盟存在,所以必須出兵干預,前不久在議事會上陛下決定開春後越過多瑙河直接進攻匈牙利本土。」

我回想起以前看過的世界地圖,大致上了解匈牙利的位置,再回憶了一下周鄰的幾個國家,脫口道,「以匈牙利為基地,再進攻中歐西歐都極為便利。難怪陛下要先攻下匈牙利了。」當我留意到易卜拉欣的目光中閃過驚訝之色時,忙解釋道,「對不起,這種事我一個後宮女子不該亂說的。」

易卜拉欣微微側過臉,「你說得也沒錯。匈牙利之後,下一個恐怕就輪到奧地利了。」說著他又輕輕笑了笑,「後宮裡的女人也未必都不能干政,比如皇太后,她對國事大事可是有著不小的影響力。如果你……好了,今天該說的也都說了,你快點去見太后吧。」

我愣了一下,他的話是在暗示著什麼嗎?成為太后那樣的人,影響奧斯曼帝國的國家大事?我好像還沒有這樣的野心……而且讓我介意的是,這邊太后剛宣我去晉見,他那裡就這麼快得到了消息,可見宮中他的眼線不少,這麼說來我的一舉一動也是盡在他的掌握之中了?

我越想越心驚,加快了腳步向太后的寢宮走去。

剛走到寢宮門口,我就聽到了從裡面傳來了長頸魯特琴所彈奏的土耳其宗教音樂奈菲斯,隱隱約約還有細碎的說話聲音。踏進房內,我一眼看到坐在太后身邊的達瑪拉。今天達拉瑪的氣色看起來不錯,她一見到我就盯著我的眼睛猛看了幾秒,隨即釋然地笑了起來。

「許蕾姆,你來的正好。來嘗嘗御膳房新做的糖果。」太后朝我笑了笑,指指面前銀盤裡盛放的紅色鑽石形糖果。這種糖果是由薔薇水,紅辣椒,肉桂粉和檸檬汁製成,如血般的紅色則由胭脂蟲染成。現代的某些地方好像也一直沿用著這種古老的染色方法。

我向太后行了禮,不慌不忙走到她身邊坐下,拈起一粒糖就放入了嘴裡。儘管對太后的嗜甜愛好已有心理準備,但這塊糖的甜的程度還是讓我有點吃不消。

「許蕾姆,聽說你的眼疾好了,我還有點不信呢。」太后仔細端詳了我一番,臉上儘是滿意的笑容,「原來真是個標緻的美人,陛下他昨晚一定很驚喜吧。」

我臉上一紅,囁嚅道,「太后您就別取笑我了,這後宮最不缺的就是美人。」

太后做了個手勢,讓那些樂師都退了下去,又示意我坐在她的身邊,緩緩開口道,「對一個聰明的女人來說,美麗的容貌是錦上添花,而對一個蠢笨的女人來說,美麗的容貌只會加速她的滅亡。」她頓了頓,眼中笑意微閃,「所幸你和達拉瑪,都是前一種。」說著她又凝神看了看我的眼睛,讚歎道,「我還是第一次看到這種顏色的眼睛。」

「陛下有枚鍾愛的紫水晶戒指,好像就是這個顏色。」達拉瑪側卧在軟榻之上笑道,看起來十分隨意,顯然和太后的關係已經相當親密了。

太后點點頭,臉上露出了難得的寵溺之色,「陛下從小就很喜歡這個顏色。要是許蕾姆的眼睛之前沒出事,想必是根本不用等到今天才受寵了。」

我有些尷尬地喝了口茶,趕緊轉移了話題,「對了達拉瑪,你最近感覺怎麼樣?孩子的情況還好嗎?」

達拉瑪神色溫柔地低頭凝視著自己隆起的小腹,口吻里滿是愛意和期待,「我已經能感覺到她在踢我了,希望是個好性子的小公主。」

太后用不明意味的眼神看了看她,「玫瑰夫人她的孩子未必就是將來的繼承人。達拉瑪,如果這是個小王子,你或許不必太擔心,即使你生完孩子之後不能再繼續伺候陛下,我也會照看住這個孫子。」

達拉瑪有些吃驚地霍然抬頭,臉上閃過一絲難以置信的表情。

我聽了也是心裡一動,太后的意思是,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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