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正在大笑?」瑪格麗特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告訴你,他們在裡邊哈哈大笑!你在窗前喊我時,我正看著他們哪。」

「仁慈的上帝。他中什麼魔了?」

「我不知道。」

「你害怕嗎?」

「也說不上。唉,有點吧。」

「你不認識他吧,嗯?」

「認識他?我怎麼會認識他?」

「我不知道。這事讓我發瘋。也許我們得做點什麼。」

「什麼?我們就是兩個女人。還有昂丁。我要不要到布羅頓家裡去,然後……」吉丁住了口,坐到瑪格麗特的床上,她搖了搖頭,「這有點太過分了。」

「他說了些什麼?」瑪格麗特問道,「你們大家吃晚飯的時候?他說他在這兒都幹了什麼嗎?」

「噢,他說他一直在東躲西藏。說他幾天前跳下船後一直在找吃的。還說他當時正設法從廚房弄出些東西,聽到了腳步聲,就跑上樓躲起來了。他顯然不知道他進的是什麼房間,只是等著有機會再出來。」

「你信他的話嗎?」

「我信一部分。我的意思是我不信他來這兒是要強姦你。」(她想,可能是我,而不會是你。)

「他是怎麼到這兒的?」

「他說他游過來的。」

「這不可能。」

「他就是這麼說的。」

「好啊,那麼說他能游回去了。現在。今天。我可不想和他睡在同一棟宅子里。我要是早知道,一定會犯心臟病的。我一整夜都在等著瓦萊里安那個混賬到這兒來告訴我到底怎麼樣了。可他根本沒露面。」

「西德尼拿著槍在幾個房間里巡夜。我想現在怕是已經把他打死了。」

「他是怎麼想的?」

「他氣壞了。昂丁很害怕,我想。」

「我要和瓦萊里安把這事說清楚。他這麼做是要毀了我的聖誕節。邁克爾就要來了,他知道我願意為他把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條,現在看看他是怎麼惹我生氣的。不把那個……那個……」

「黑鬼。」

「對,黑鬼,不把他從這兒趕走。」

「也許我們是在無中生有。」

「吉德。他在我的壁櫃里。當時正把我的紀念品盒子放在膝頭。」

「打開了?」

「沒有。沒打開。只是捧著盒子坐在那兒。他準是從地上撿起來的。」

「噢,天啊,他簡直把我嚇瘋了。他那樣子就像一個大猩猩。」

吉丁聽到她的描述,脖子上起了雞皮疙瘩。她主動用了「黑鬼」這個字眼——可沒說大猩猩。「我們都嚇壞了,瑪格麗特,」她心平氣和地說,「就算他是個白人,我們照樣會給嚇壞的。」

「我知道,我知道。」

「嘿,瓦萊里安放他進來了,就得把他弄走。我想他無論如何也會請他走的,不過你得和他談談,我也會談的。這樣就好了。你得安靜下來。咱們來做呼吸練習吧。冷靜一下。」

「我不想練呼吸,我們得做點什麼。我們不能全指望瓦萊里安。聽我說,咱們走,乘船進城,再飛到邁阿密。他不走,我們就不回來。噢,可是邁克爾!」她摸了摸頭髮,「我來給他打電話。他可以在邁阿密和我們會面,而如果瓦萊里安想明白了……」

「可今天已經二十二號了。沒時間了。還有西德尼和昂丁呢?」

「你認為他不會傷害昂丁吧,嗯?好吧,我們開始吧。我們要做出要走的樣子,把理由告訴瓦萊里安。我們到城裡之後,可以直接叫警察。那孩子在這兒嗎?」瑪格麗特問。

「在,不過……」

「吉德,來吧。你得有幫手。這兒又沒別人。」

「咱們先看看瓦萊里安會不會打發他走。」

「你說過他們在花房裡大笑?」

「咱們等著瞧吧。把行裝打點好,以防萬一。我來把預訂的事辦妥。」

「好吧,不過我在知道准信之前是不打算離開這房間的。」

「我給你弄點吃的來。」

「對,請快一點。我可不想空著肚子吃安定藥片。」

她們在各自的房間里待了整整一下午,而當她們下一次看到那陌生人時,他已經容光煥發,那副英俊模樣讓她們忘掉了全部的計畫。

當吉丁穿著那雙金帶拖鞋嗒嗒地走出她的卧室的時候,那人坐到她的椅子上,又點燃一支香煙。他合著她四分之四拍的腳步聲,在小寫字檯上輕輕打著節拍。那椅子對他來說太小了,就像是小學教室里的椅子。儘管他吃船上供應的食品體重已經減輕了,但如今經過兩周的腸胃清理,他的身體已經像長跑運動員那樣消瘦了。他四下張望,發現她的房間看起來如此不舒服,感到很驚訝。和黎明時分他蹲在那裡看她睡覺、設想改變她夢境時房間的樣子全然不同。這房間當時看起來神秘而吸引人,此刻在正午的陽光下卻顯得十分脆弱——如同一個沒有了玩具娃娃的玩具屋——只有攤放在她床上的海豹皮大衣看著比活海豹更有生氣。他曾經看見過海豹在格陵蘭近海水域中如影子般游弋,在沙石海灘上如軟石頭般移動,但反倒沒有如今去掉內臟只剩皮毛的樣子生動:像羊羔、雛雞、金槍魚、兒童——他還曾經見過它們成堆成堆地死去。世上還沒有像它現在這樣子的東西,除了他親眼目睹過的熟睡中的滅門屠殺。

他又取了一支香煙,走到一張桌子跟前,看她剛動手包裝的禮物。他睡衣肩上有兩塊濕印。他繼續吸著煙,不再看那幾件禮物,走進了她的衛生間。他瞥見淋浴間有一個與廳那邊的衛生間中完全一樣的附屬裝置。不過她的淋浴間用帘子取代了滑門。閃光的、沉重的浴簾上滿是老式美女的照片。浴巾在另一側,還是濕的。水珠在浴缸和牆磚上閃亮。浴缸的一角是一瓶露得清浴液和一塊與她膚色相同的天然海綿。他拿起海綿,攥了一下。水從空眼中擠了出來。真粗心,他想。她應該把海綿擰乾,不然會爛掉的。海綿很大,他想不出她的小手怎麼握得住它。他又擰了一下海綿,這次用力較輕,因為他喜歡汁液給他的感覺。他解開睡衣扣子,用海綿擦著前胸和雙臂。然後把睡衣褲徹底脫掉,邁進了浴缸。

「向外拉。」她曾經告訴過他。微溫的水一下子噴了他滿臉。他把按鈕向里一推,水就停了。他調整了一下噴頭,再一拉,水有力地噴到他胸前。過了一會兒,他注意到噴頭可以移動,就從長口上取下來,舉著噴頭,把水灑遍全身。他一直拿著那塊海綿。全身淋過水之後,他把噴頭掛好,拿起浴液,擠到海綿上。他輕輕擦著周身,然後用水沖洗。流進下水口的水是深色的——煤灰色。和日出前的大海的顏色一樣。

他的腳是沒辦法了。厚厚的一層老繭呈扇形包著他的腳後跟和腳趾。他的手指甲很長,裡面全是污垢。他又搓又沖了兩次,覺得算是洗乾淨了。海綿擦身體的感覺真不錯。他以前從未用過海綿。他總是用雙手來洗澡。這時他又向掌中擠出一團浴液,揉進鬍鬚,用指甲盡量按摩著。他的鬍鬚攪成一團,揉搓起來還像雷電一樣噼啪作響。他仰起滿是浴液的臉,沖著水。水太大了。他關掉水,擦擦眼睛,來迴轉著噴頭,直到把水調成噴霧狀,不再沖得皮膚生疼。他又在臉上塗了浴液,然後把泡沫衝掉。他的嘴裡進了些浴液,讓他覺得像之前吃過的什麼叫不出名的美味東西。他噴了更多的水,把它吞了下去。那種味道不像水,倒像是奶。他用它漱了口,然後才按下按鈕,把水關掉。

他身上滴著水邁出浴缸,四下里尋找著洗髮香波。他沒有找到什麼葯櫃,想放棄時,卻偶然碰到一面鏡子,背後是擺滿瓶子的架子,其中有好幾種在配方中吹噓含有胎盤成分的香波。他挑了一種,站在鏡前看著自己的頭髮。頭髮一層又一層,翅膀似的從他的頭上鋪開,比海豹皮更有生氣。這使他懷疑頭髮實際上是死去的細胞。無論在什麼情況下,黑人的頭髮總是鮮活的。即使不去梳理也像葉簇,遠遠望去,絕不亞於一株落葉喬木的樹冠。他完全清楚是什麼東西嚇著了她,讓她一時目瞪口呆。他仍能看到鏡中那雙貂般的黑眼睛大睜著的模樣。這時他把頭伸到噴頭下方,把頭髮淋濕,直到耳際和鬢角像去了毛的皮子。隨後他又是塗抹和沖洗,反覆幾次,直到他的頭髮像新電線一樣既富彈性又有光澤。頭髮幹了之後,他找到了一柄牙刷,便用力刷起牙來。他在漱口時注意到了血。血是從他那口完美牙齒的齒齦中滲出來的。他擰開一瓶標籤上印著法語說明的消毒液,漱了漱口。最後他用一條白浴巾圍在腰間。他注意到衛生間里還有一扇門,便像個以前就用慣了這裡的設備的人一樣把門打開。裡面是設在壁龕中的一間化妝室,一張小桌和被燈光圍繞著的鏡子。再往前是衣裙、鞋盒架、行李箱和一個窄窄的女內衣櫃,在一把小巧的椅子上放著短褲和白色網球帽。香水的氣味使他眩暈——從昨天晚上狼吞虎咽地吃掉那些冷的蛋奶酥和桃子以來,他還粒米未進。他拿起一件袍子,回到衛生間,解了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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