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第27章 香消

痛。

非常痛。

痛得她五臟六腑似乎都焚燒起來。

沒法睜開眼睛,身體也無法動彈,她所有的意識彷彿被禁錮於無邊的悔恨之中。在幾乎接近死亡的餛飩中,許多片段如浮光掠影般在她腦海中飄過。有的清晰,有的模糊,有痛苦和焦灼糾纏的苦楚,失望和渴望共存的悲愴……。

恍然間,她在那些記憶的碎片中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一如初見之時,像天界中的摩可曼殊悄然綻放,又似佛祖錢的……千年一現。他對著她微微一笑,卻毫不留戀地轉身就走。

原來,他的背影也可以如此冷酷。

她想叫他的名字,想要留住他的身影,想要告訴他那些從未說過的話語。

她的身體開始劇烈顫抖,每一寸肌膚都緊繃著,突然,她聽到一聲悲泣的吶喊,卻無法相信那時出自自己的喉嚨。

「安歸——別走!」

「那羅!別再睡了!你醒醒!」一聲突如其來的低喊猶如一把利劍,一下子將這個幻境劈得粉碎。

她費力地睜開了眼睛,模糊的視線漸漸變得清晰起來,映入眼帘的事傅介子那焦急萬分的臉龐。

「太好了,那羅,你終於醒了!你知不知道你已經昏迷七天七夜了!」他失去了往日的冷靜,臉上俱是喜色。

她動了動唇,卻發現自己幾乎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

傅介子忙讓下人端來了熱湯,小心翼翼說道:「那天你在胡樹林里突然暈倒,之後就一直昏迷不醒,發了熱還說胡話,我只好讓巫醫給你灌了些葯。幸好上天憐憫,你總算是醒過來了。」

她倒沒有拒絕,連喝了幾口熱湯讓自己有了力氣,立即開了口:「他呢?」

傅介子自然知道她指的是誰,低聲道:「已經按樓蘭國君的儀式安葬了。那羅,這次只是一個意外,你不要太自責了。只是……。」

「只是什麼?」聽到安葬二字,她的睫毛急速顫了幾下。那個人在這個世界上消失了,再也不會出現了,再也無法對她微笑,再也無法對她生氣,再無無法對她說「這個世上……唯一想要珍惜的人……只有你」……窗外玫瑰色的晚霞如火焰般燃燒著,心底最痛最深的秘密,被無情地撕開,就像是在太陽底下的冰塊,被曬得無所遁形。

「只是現在外面的人都認為是王妃親手殺死了國王,所以你暫時就先住在這個地方,等風頭一過我就帶你回長安。」

「凌侍衛呢?」她垂下了眼眸。

他的神情凝了一下:「就在那天,他當場自盡殉主了。」

凌侍衛也死了嗎……是啊,他那樣忠心的人,自然是要去下面繼續追隨他的主人。她忽然無聲地笑了起來:「傅介子,你本來就是要他死對不對?不然那天尉屠怎麼那麼及時出現了?他不是想要救安歸,而是想要借我的手殺死安歸。」

傅介子聽到她連名帶姓地喊自己,心裡不禁一疼:「那羅,對不起,我不是有意要騙你的。沒錯,我和尉屠早已定下了這個計中計,就是要借你的手殺死安歸。這個撞擊角度和力度,尉屠已經在長安密練了半年之久,所以把握得分毫不差。而我哄他同意和我合作的誘餌就是,等安歸死了之後由他繼承王位。」

「所以,說什麼讓伊斯達繼位也只是騙我的了……」她笑得更加苦澀。

「我確實是有讓伊斯達繼承王位之意,但很早之前他就拒絕了。但這次若不以他為借口,你斷然是下不了這個決心的。」傅介子突然撲通一聲在她面前跪下,「對不起,那羅,這一切都是我的錯。你若是恨我,我也無怨。只求你能讓我照顧你一輩子,讓我能親自贖這份罪。」

她垂下了眼臉,所有情緒隱沒在密密的睫毛下:「我很累,你先出去吧。」

他緩緩起了身,朝門外走去。就在走到門口時,他又停了下來:「再過些日子,我就帶你回長安見伊斯達。也許見到他你的心情會好一些。」

那羅冷笑了一下:「我可以選擇和他在一起嗎?」

傅介子一愣,遲疑道:「那羅,你知道,他如今這個樣子……無法給你幸福的。這個世上,可以照顧你的人,只有我。你我已經錯過了很多次,這一次,我不會再放手了。」

她再次笑了起來,笑得連肩膀都顫抖起來,就好像是聽到了一個天大的笑話。

「傅大人,你太高估自己了。」

傅介子心裡一涼,微微嘆了口氣抬腳出了門。

一眨眼工夫,過去了半個月光景。這些日子來,傅介子每天都會來探望她,並告訴她已經將綺絲妥善安置在了個安全的地方。最初那羅也總是以譏諷冷漠相對,但時間一長,或許是想起了以前的患難時光,或許是想到了他對大王子的照顧,那羅對他的態度也明顯好轉起來。但她眼底的那抹憂傷始終揮之不去。

傅介子見她有所改變已覺得是萬幸,至少他看到了一希望,如若持之以恆,總有一天她會忘記這些憂傷。他再欣喜之餘對她更是殷勤照顧,花在她身上的時間也更多了。那羅情緒好一些的時候,有時也會去屋子附近的樹林走走,或是在院子里煮些茶水打發時光。褥子過得平淡又寧靜。

這天傅介子拿著新買的首飾匆匆趕回來時,看到她正在喂不知從何而來的野兔子。她的半邊側臉在夕陽的餘暉中顯得無限溫柔,瀑布般的淺茶色長發從單薄的雙肩滑落,白皙的臉上散發著明珠美玉般的光澤,美得無法用言語形容。當她留意到他的到來時,那雙透明深邃的琉璃色眼睛流轉著清淺的憂傷,卻隱隱又帶著一絲期待。

「啊——」那羅突然輕呼了一聲,原來是那兔子咬了她一口。

傅介子急忙上前握住她的手,查看她的傷口:「怎麼樣?那羅,疼不疼?我這就讓巫醫來看看。」

她似乎是瑟縮了一下,卻還是讓他握著自己的手,低低道:「只是咬一口而已。小昭你別太擔心了。」

「我怎麼會不擔心。傷在你身,痛在我心。」他深深地望著她,漆黑的瞳人中蘊含著奇特的光芒,「那羅,從你救了我,幫我剜肉取箭那一刻起,我的心裡就無法再放下其他女子了。真沒想到兜兜轉轉到最後,你還是回到我身邊了。這恐怕也是我和你的緣分。」

那羅測過了頭,似是有些羞澀,有些尷尬。

「小昭,請給我一段適應的時間好嗎?現在的我,實在無法這麼快就……」

「我明白。」他的眼中閃動著喜悅之色,「最近新王登基,這裡還有很多瑣事要處理,等一忙完我就帶你回長安。我要帶你看看那紅如火的楓樹,那是我一直想你看到的景色。」

那羅點了點頭:「一定很美吧。」

「很美。只是,再美也美不過你。」他突然低頭輕吻了一下她的那個小傷口。當嘴唇接觸到她肌膚的那一瞬,他竟然有種死也甘願的衝動。出乎他的意料,這個試探性的吻竟然沒有惹來她的不快,她只是飛快地縮回了頭,臉頰上迅速浮起了一層紅雲。

「下次你再這樣,我就要生氣了。」她的聲音里卻聽不出生氣的情緒。

傅介子簡直有些不敢相信她的反應,直覺心中柔柔暖暖宛如孔雀河邊飄揚的蘆絮。而與此同時,從內心深處湧出的愧疚更是讓他想好好珍惜她、保護她,再不讓她受一點傷害。

「那羅,此生只要是我辦得到的事,我都會滿足你。」

她的眼皮微微一跳,嘆了口氣道:「只是我還放心不下伊斯達,若是由他繼承了王位,我也會安心很多。」

傅介子此時被突如其來的喜悅所籠罩,脫口道:「尉屠只是我們漢朝的一個傀儡而已,就算是將尉屠換掉也未嘗不可。只是做傀儡的滋味並不好受,不但事事受制於漢帝,我們漢朝的軍隊很快就會進駐樓蘭。甚至,連樓蘭這個國名也要改成鄯善。」

「原來是這樣……」那羅也沒再多說什麼,伸手又摸了摸那隻兔子,嘴邊揚起了一抹不易察覺的笑容。

過了幾日,那羅的小院子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那株已經開始結花苞的石榴樹下,獨立著以為年輕貴公子。他的眉眼俊秀,衣訣飛舞,舉手投足間透著與生俱來的貴氣。只是,那眼眸中的冷冽卻是比冬日的寒潭還要冰冷。

屋內,夕陽的餘暉穿過窗子投射在地面上,留下了光明與黑暗交錯的陰影。案几上的香爐冒著裊裊青煙,青瓷花瓶里插了幾枝初開的野花。那羅在屋裡將燒好的茶放下,不慌不忙開口道:「三王子,不,陛下,你打算站到幾時?」

她的話音剛落,就見尉屠已抬腳走了進來,冷面相對道:「我這次來只是想警告你幾句話,說完了我就走。」

那羅彎了彎嘴:「你我也算是相識一場,何不坐下喝一碗茶再走?不管怎麼說,我都依然是你嫂子。這麼急著走,莫非是心中有愧?」

尉屠的嘴角一陣抽動,當即坐了下來:「心裡有愧的應該是你吧!現在幾乎有人有都知道是你親手殺死了先王!你謀害夫君罪不可恕,若不是傅介子將你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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