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第26章 重逢

樓蘭國今年的春天,似乎比往年都顯得生機勃勃。宮裡綠影層層疊疊,萬紫千紅,遠觀近看,都是一卷如畫春景。樓蘭王安歸這幾天收到了漢朝使者傅介子即將來拜訪的消息。他不以為然地將文書扔在了一旁,眼波微微流轉,原本膩在他身邊的兩個美人立即爭先恐後地將美酒送上。

「陛下,如今我們和匈奴關係密切,這漢使來訪您倒底見是不見?」凌侍衛試探地問道。

安歸喝下美人遞過來的美酒,姿態優雅地揚起了眼睫:「漸漸也無妨,我倒想看看他們能玩什麼花樣。」

「不過文書里說這次他們是送禮來的,不知會有什麼貓膩。」凌侍衛一臉不放心。

安歸笑了笑,輕佻地捏了捏他的臉:「別總是一天到晚板著臉,既然他們要送上門,那就由他們送好了。在我的王宮裡,諒他們也不敢造次。」

「陛下,上次您親自喂妹妹喝酒,人家真是羨慕……」其中一個美人嬌滴滴地插嘴道,「人家也要嘛……」

「你這隻小狐狸精。」安歸哈哈一笑,含了一口酒就對著那美人的嘴餵了下去。

凌侍衛心裡暗嘆了一口氣,自從那天國王帶人追上胡鹿姑並沒有發現那羅的蹤影后,就好像是換了一個人,廣納美人,肆意縱情聲色,可又不讓任何一個妃子甚至王后懷上他的骨肉。

或許在國王的眼裡,能為他生兒育女的女人只有那個人吧。

傅介子前來覲見的那一天,天空少見的沒有一絲陽光,陰沉沉的天氣令人心情壓抑。

賓主雙方一番客套之後,傅介子將部分從長安運來的金銀珠寶呈上,說這是漢帝的一些賞賜。

安歸自然將財物笑納,接著就吩咐宮人擺酒席招待使者。一時間,氣氛友好融洽,絲毫就看不出兩國之間的暗潮湧動。

酒過三巡,傅介子忽然站起了身,拱了拱手道:「陛下,其實這次我們還準備了另一份特別的禮物。不知陛下有無興趣欣賞?」

安歸半眯起了眼睛,似笑非笑:「哦?那本王自然不能拂了使臣大人的一番好意。」

傅介子微微一笑,輕輕拍了拍手,立即有四位宮人抬著一樣東西走了進來。只見那是一個裝飾華貴的檯子,檯子四周被半透明的白色帷幔所遮,金黃色的流蘇在風中漫舞飛揚。透過帷幔,隱約可見其中有一妙齡女子玉體橫陳,裹在她身上的魅紫色長袍一角從檯子邊漏了下來,在光線下流轉著異樣華彩。雖然帳中女子若隱若現,但在場所有人都堅信,這必定是個傾城傾國的絕色美人。

凌侍衛留意到安歸的身姿微微前傾,如鷹的目光牢牢鎖在了那帳中女子身上,眼中竟燃起了一絲久違的光亮。但這絲光亮幾乎是一閃而逝,他很快就恢複了常色,嘴角似是揚起了一抹自嘲的譏笑。

「陛下,這份禮物您認為如何?」傅介子示意宮人又將檯子抬了下去,笑眯眯地問道。

還不等安歸回答,他身邊的美人已撒嬌叮嚀道;「陛下,您若是納了這個新美人,豈不是要把我們都拋在腦後了?」

安歸笑著將她摟在懷裡:「那依你說本王該如何做?」

「自然是陛下決定了。只是,妾擔心以後陛下連看也不會看我們一眼了。」那美人確實也是角色,雖是鬧著小脾氣卻不會讓人生厭,倒更讓人想哄著寵著。

安歸似是有些無奈,寵溺地看了看懷裡的人,又望向傅介子:「本王雖是有心,可美人生氣我更是心疼。看起來這位漢朝美人本王是無福消受了。」

傅介子倒也不勉強,只是優雅地彎了彎嘴:「只能說這位美人和陛下是有緣無分了,是她沒有伺候貴人的福氣。」

終於到了宴席結束之時,傅介子向安歸行禮告別:「陛下,我們離開王宮後就直接啟程回長安了。」

安歸也說了幾句客套話,派人將他們送了出去。

剛才還熱鬧萬分的場面,轉眼之間就冷冷清清。安歸不知何時斂起而來笑容,若有所思地望著遠方。

「陛下,今晚還是到妾這裡嗎?」美人用柔軟的身子靠在他身上,如往常那樣問道。

「出去。」他冷冷地回了兩個字。

「陛下?」美人一時有些發矇。

「我說出去。」他此刻的神情沾染了地獄的陰森,嚇得那美人面色慘白,幾乎是連滾帶爬跑了出去。

安歸坐在那裡一言不發,只是不斷喝著酒。酒很烈,每一滴入口就化了開來,帶著一半刺痛一半麻木,從口齒間,一直燒到四肢百骸。凌侍衛也不說話,靜靜地站在他身邊。也不知過了多久,他才忍不住開口道:「陛下,您還好吧?要不要早點回去休息?」

「凌,今天傅介子呈上的那個漢朝美人,竟讓我覺得有點像她。」安歸幽幽道,「不過傅介子詭計多端,也知道我和她太多事,很有可能是故意找個相似的人……我若是一時心軟收下那個美人,只怕是後患無窮。」

「陛下英明。人有相似,怎麼可能是娘娘呢。」凌侍衛勸慰道。話音剛落,他低頭見到華麗的地毯上掉落著一樣東西,於是彎腰將它撿了起來——那是一串相當美麗的綠松石項鏈。

凌侍衛覺得有些眼熟,將那串項鏈遞到了安歸的面前:「陛下您看,這是不是那些漢使掉下的?」

安歸微眯的眼睛徒然睜開,瞳孔一陣緊縮,伸手就將那串項鏈搶了過來,仔仔細細來回端詳。忽然,他用力攥緊了項鏈,直把自己的手都攥出了血。

「凌,那個女人……是那羅,一定是那羅!」

「陛下……」

「凌,給我備馬!我要帶人去把她帶回來!這一次,這一次我絕對不會再讓她離開我了!」

此時,傅介子等人已經到了樓蘭城外的胡楊木樹林里。那羅換上了普通侍從的衣裳,頭上還戴了一頂大大的氈帽,將她的容顏遮住了大半。

「那羅,你就這麼確定他一定會追來?」傅介子揚眉問道。

那羅淡淡地掃了他一眼:「若是看到了我留下的那串項鏈,他就一定會追來。」

「安歸這人生來疑性大,多半是不會收下我們送上的美人的。但是有你的東西效果就不一樣了。就算是不完全確定,他也不會放棄這個機會。」傅介子讚賞地點了點頭,「那羅,幸好你想出了留下項鏈這一招。」

那羅心裡泛起了苦澀的滋味,她之所以這麼確定,不過是因為她知道——他愛著她。

就在這個時候,遠處突然想起了嗒嗒作響的馬蹄聲,不多時,那隻人馬就如旋風般到了他們的面前,為首的年輕男子身穿樓蘭王袍,逆風吹起了滿頭暗金色髮絲,充滿令人不敢正視的王者之氣。他就那樣策馬而立,猶如一柄等待破鞘而出的利刃,冷艷而凜冽。

傅介子的嘴邊露出不易為人察覺的笑容:「不知陛下這麼急趕來有何事?」

安歸居高臨下地望向他:「剛才的那個漢朝美人呢?本王改變主意了,本王要留下她。」

傅介子露出一臉瞭然的笑容:「那是她的福氣。」他的話音剛落,忽從周圍的樹林里嗖嗖飛出利箭無數,隨即就有上百人鑽出樹林,揮舞著手裡的武器砍殺過來。

「不好,不下,這裡有埋伏!」凌侍衛臉色微變,揮刀沖向了安歸的前面。其餘人馬雖說是受了驚,但畢竟是訓練有素的侍衛,立刻就開始了反攻。

安歸不慌不忙抵擋住了第一輪的利箭偷襲,接著取出弓箭,眯起了眼睛對著傅介子的方向就是一箭射去。這一箭來勢洶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射中了傅介子的左肩。傅介子被這巨大的衝力撞下了馬,從樹上跳下的流光忙扶住了他,順便替他招架住了對方士兵的一刀。

安歸嗤笑一聲,揚起手中的彎刀輕而易舉地解決了靠近他的敵人。他是那樣所向披靡,幾乎無人抵擋得住他旋風般的殺戮。

人的一生或許很漫長,但是在此時此刻,生命凋零卻是快得令人心驚膽戰。雙方已經混戰成了一片,手起刀落,血色妖嬈。看到那鮮艷的顏色如濃烈的石榴花般蔓延開來,那羅的腦海中居然有片刻的空白。

「那羅,射他的右臂。能射中他的人只有你。」流光用那隻獨眼陰森森地瞅著她,「不然我們全都要死在這裡。」

傅介子口中也噴出一口鮮血;「那羅,快……不然……就來不及了……。」

那羅沉重地點了點頭,動作僵硬地去下了腰間的弩弓和箭,一咬牙策馬朝著那個人的方向疾馳而去。

這樣想要正面射中他根本是絕無可能,所以只能用別的方法……。

周圍似乎一下子變得安靜起來。

安歸在吹過樹林的風聲中聽到了某種細微的聲音,就像是柔軟的髮絲掠過肌膚,冰涼的露珠滑過葉尖。

那聲音,還有那迎面而來的氣息是那樣熟悉,它早已深深銘刻於他的記憶最深處。

熟悉的氣息和他交錯而過,他甚至還聽到了那個同樣熟悉的聲音;「安歸……」

這不是幻覺。他幾乎能感覺到對方的衣角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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