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第18章 打擊

過了幾天,那羅以出去買東西為借口,好不容易甩掉了跟著她的下人,又偷偷溜去了大王子的質子府。這次她索性來個突然拜訪,說不定還能發現一些蛛絲馬跡。

雖說現在長成大姑娘了,但那羅爬樹的本領是一點也沒退步。憑藉著圍牆外的一顆參天大樹,她不費吹灰之力攀著枝幹翻牆而過,穩穩地落在了那個庭院之中。

院子里的海棠依然開得熱烈奔放,在夕陽的斜照下浮現出一種艷麗的、幾近妖冶的色澤。就在這時,從不遠處忽然傳來了一陣腳步聲,那羅身形一晃,連忙躲到了一塊假山石後。只聽伊斯達的聲音驀地傳入耳中:「今日天氣有些熱,你也該歇一下了。口渴不渴?要不要喝些水?」

這語調是如何溫和,滿懷憐愛,充滿柔情……和上次那個冷淡的他截然不同。

可這個溫柔如雲絮的他,才是她所認識,她所想念,她即使陪上了性命也想見到的那個他啊。

那羅心中一酸低下頭去,只聽窸窸窣窣一陣聲響,一角女子的裙擺赫然出現在了她的視線里。那是漢人女子平常穿的裙子款式,裙擺宛如花朵微微展開,每一處都綉上了精緻的海棠花,讓人忍不住想像穿這條裙子的女子該是有多美麗。

那羅的身體猛地僵在了原地,一股貫穿心臟的疼痛,壓迫住了她的呼吸,喉嚨深處彷彿被什麼東西堵住,灼熱無比。可有一股森森涼意是直躥向了頭頂。

「大王子,妾不渴。只要您陪著妾就好。」女子輕輕柔柔開了口。那聲音好像有些耳熟,但聽在那羅耳中一變成了一陣隆隆作響的驚雷,連她的大腦也成了空白一片。那女子裙擺上的海棠花紋在她眼中糾纏交織,漸漸蔓延到她的全身,如繩索般用力地束縛著她的心臟,無法在跳動,無法在呼吸……她的身體依舊僵硬,可雙腳不由自主地往前移動起來……。

「你現在可不同以往了,事事都要小心些……」伊斯達正囑咐著,忽聽身邊女子輕輕驚呼了一聲。他抬頭望去,只見假山石前不知何時出現了一位淺茶色頭髮的異域少女。夕陽的餘暉從枝葉縫隙間落下,彷彿在她臉上籠下了一層哀傷的陰影。

「那羅……你怎麼會在這裡?」他似乎吃了一驚,但並沒有驚喜,浮現在臉上的事難以掩飾的尷尬。

那羅像是沒聽見他的話,只是靜靜望著那張令她魂牽夢繞的面容。他比上次相見時氣色好多了,栗色的頭髮如漢人般束起,合體的漢服將他襯得如同那天邊的月華星輝,真正是芙蓉難比 的絕色姿容,眼底眉梢俱是溫潤迷人的折春風姿。只是,此刻那淺茶色的眸子里只有 相距千里的疏遠冷寂,甚至還有一些不便流露出來的不耐。

「原來是那羅。怎麼,你不認得我了嗎?」那個女子倒笑著在一旁開了口。

那羅一愣,再仔細端詳了那女子幾眼,不禁萬分震驚地喊出了她的名字:「曲……曲池!」

沒想到這個女人竟然是曲池!這是怎麼回事?不是說曲池染了重病嗎?她怎麼又會在長安?還出現在了伊斯達的身旁?而且,看起來還是如此親密……

曲池笑得更加令人捉摸不定:「那羅,想不到會在這裡見到你,還真是難得呢。」

那羅用充滿疑惑的目光望向了伊斯達,後者有意無意地避開了她的視線,開口吩咐道:「來人,先扶夫人去休息。」他的話音剛落,立刻就有兩名侍女上前小心翼翼地扶起了曲池。

「殿下,那妾先告退了。」曲池一臉嬌羞地行了禮,還不忘朝那羅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

看著那綉滿海棠花的裙擺漸漸遠去,那羅的臉色變得異常蒼白,聽到那個妾的稱呼時,她已經隱約猜到了什麼,可還在安慰自己那不過是自己聽錯而已。直到那聲夫人傳入耳中,她才感覺到心裡彷彿有什麼在慢慢地扭曲緊繃,緊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伊斯達神色複雜地看著她,許久都沒有說話。

「事到如今,我也不想瞞著你了。曲池她……病好了就隻身來了長安找我。」在沉默了片刻後,他終於緩緩開了口,「她一個弱女子,為了我長途跋涉不顧危險來到了這裡,我無法不收留她。」他嘆了一口氣,似是在斟酌著合適的措辭,「在長安當質子的這些日子比我想像中要難熬。那羅,你無法想像在這裡的生活,孤單、寂寞,還有那種無法逃避的恐懼和不安。幸好這段時間裡……一直有她陪在我身邊,和我一起分擔所有的這一切,所以我和她……」

那羅靜靜地聽著,臉上什麼表情也沒有。可她知道,有什麼東,正在心裡一點一點、一片一片地碎去。或許是傷到極致反倒有點麻木了,她的嘴邊忽然浮起了一絲無力的笑容:「伊斯達,你還記得我們的約定嗎?」

他的神色一暗:「對不起。」

對,不,起。這輕輕的三個字卻像是最殘酷的刀刃,將她這片勉強裝出的鎮定平靜切割得支離破碎。那羅只覺得自己被這三個字打擊得體無完膚。可她的身子還是站得筆直筆直。

不要!師傅不要!你真的不要我了嗎?不要娶別人!你怎麼能忘記那個誓言!她很想不顧一切地大喊些什麼,可喉嚨深處閃爍著灼灼光華,「她……已經懷了身孕。那羅,在這個遠離故土的地方,我就要有自己的親人了。你能體諒我這種即將為人父的心情嗎?」

他的眼底閃爍著的光華是她再熟悉不過的……因為,那樣的光華也曾為她閃耀過。可此時此刻,同樣美好的光華卻是為了別的女人而閃耀。

那羅無法抑制地渾身顫抖,徹骨的心寒彷彿將她身體的力氣一點點抽離。她緊緊握住了胸口的孔雀石,想要從中得到力量來讓自己不至於被擊垮,想要維持自己最後的一點自尊。她閉上了眼睛,將所有的傷痛隱藏在眼帘後,從心底深處不斷瀰漫出來的哀傷,在睫尖微微顫抖著。

「那就恭喜大王子了。對了,這個也還給你,把它送給你真正想要守護的人吧。我……再也不會來打擾你了。」她飛快地扯下了那顆孔雀石,將它扔在了他的面前。孔雀石在地上轉了幾轉,撞到石壁上停了下來。

那羅跌跌撞撞跑出了質子府,她覺得自己的胸口那裡好像空了一大塊,空蕩蕩的,用任何東西都無法再填滿。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唯一的念頭就是遠離這裡,離開這個有他的地方。

遠處的天邊忽然劈下了一記驚雷,天空毫無預兆地就下起了傾盆大雨。路上的行人紛紛找地方避雨或是加快腳步歸家,只有她還一臉茫然地在大雨中步履不穩地往前走,任由冰冷的雨水不停地打落在她的臉上、身上……直到一個踉蹌摔倒了地上……她似乎已失去了所有的力氣,索性就這樣靜靜地躺在雨水之中,渾然不覺周圍的一切,腦海里浮現出來的,只是往昔時光的一幕幕……。

生病時他送上羊肉粥的一瞬間,她一位看到了黑暗中的一線光明。

被困在樹上跌落下來,是他用溫暖的雙手牢牢接住了她。

當她被別人欺負時,是他讓那顆孔雀石代替他保護她。那一刻,少年深邃的瞳孔中映著自己的身影,那裡有的只是快要溢出來的溫柔。

當他將她從碎琉璃中抱起來時,那一瞬,那個笑容,她發誓要用她的心去記住,牢牢地記住。再也,再也忘不掉。

是他用比孔雀河的瀲灧水波更柔和的眼神看著她,告訴他:「好啊,那羅,我就等你長大。」

是他緩緩低下了頭,無比認真地在她的手心裡落下了輕柔如絨花的一吻——就像是無聲的誓言,宣告著他一輩子的答案。

還有那一句——此生,不棄。

此生……不棄……

她一動也不想動,就想躺在這大雨中自生自滅。如果不用醒過來那就更好了……就這樣吧,就這樣算了吧……就在意識漸漸模糊時,她突然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穿透了雨水交織的空間,從她的頭頂傳來:「那羅,出來了這麼久,也該回家了。」

她緩緩抬起頭,隔著雨水看到了那個人宛如踏月而來的神祗,靜靜地站在她的面前。那俊美的臉上看不出喜怒哀樂,可那雙凝視著她的冰綠色眼睛,帶著掩飾不住的憐惜心疼。眼底分外柔和的點點亮光,就像是霞光夕照一池碧水。

在這樣無助的時候忽然見到他,她來不及考慮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又為什麼會找到她。她只知道,自己滿腹無盡的委屈終於有了一個發泄的地方。不假思索地,她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袖,突然就大聲哭了起來,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哭得毫無形象可言,哭得無比脆弱,哭腔里還帶著嗆人的血氣。

「安歸,他不要我了,他不要我了,他不要我了……」

他輕嘆了一口氣,伸手將她攬入了自己的懷裡,低低又堅定地說道:「他不要你,我要你。」

她似乎並沒有聽清他的話,只是繼續哭個不停,已分不清臉上是雨水還是淚水。

安歸用自己濕透的衣袖為她勉強遮擋著部分雨水,平心靜氣道;「你想哭就哭吧,等哭完了,我們就回去。」

過了一陣子,雨勢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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