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第14章 流光

初春的天空如藍色水晶般清透明亮,縷縷雲絲輕盈蕩漾,恍若在天邊化為了若有若無的淡淡輕煙。廣闊無垠的大草原,就像是披著深層層疊疊的綠衣,洋溢著盎然強大的生命力。當風吹過的時候,連綿起伏的草浪就像是湖面激起的一片片漣漪,美不勝收。

趁著放羊的空閑時間,那羅像往常那樣在李陵的指點下練習射弩。雖然這段時間以來她的射弩技藝大有長進,但唯一的缺點是有時重心會不太穩。為了提高她的穩定性,李陵就讓她每天用手托石塊,誰知這麼一托就託了好些天。當她托得就快要暴躁變身的時候,他還更加變本加厲,在她的弩前端加掛重物,讓她用立姿持弩站定,每次都要一動不動站上許久。

「想要學好射弩,勤加練習是最有效的方法。那羅,你回家也要繼續練習這個姿勢,這樣才能提高你的臂力和忍耐力,而且幫你穩住重心。」李陵語重心長地勸道。

「我明白啦……」那羅甩了甩又酸又痛的手腕,「大叔,我可以稍微休息一下嗎?」

還不等李陵回答,從他們身後忽然傳來了一個男子的聲音,「我說你什麼時候又收了個新徒弟?」

這聲線醇厚的好似深埋在地下百年的美酒,彷彿只要微微啟唇就會有馥郁酒香隨風而來。凡是聽到的人都會情不自禁地迷醉在由這個聲音構成的誘惑之中。

那羅不禁微微一愣。這個聲音,好像曾經在哪裡聽到過……是在哪裡呢?

李陵似乎和此人關係並不生疏,他連頭都沒回就開口道,「這趟生意做完了?這次去的時間好像特別長。」

「怎麼?難不成是想我了?」對方的聲音裡帶著一絲笑意,「對了,你還沒回答我怎麼收了個丫頭做徒弟了?我記得你可是說過不會將本領教給任何人的。」

「也不算徒弟,只是隨便教幾招罷了。」李陵頓了頓,「那羅,你就先休息一會吧。」

那羅回過頭來,只見那個擁有美妙聲音的男子年紀和李陵相仿,五官俊美硬朗,只是右臉上一道從額角直到唇邊的猙獰疤痕顯然破壞了這份俊朗,為他平添了幾分駭人的煞氣。如果沒有這道疤痕,這應該是個不折不扣的美男子。

她明明從來沒有見過這個人,可那雙淺灰色的眼睛,卻讓她有種奇特的熟悉感。

那男子見到她的容貌時立即沉下了臉,很明顯地表露出了自己的嫌惡,朝著李陵不悅道,「你的品味什麼時候變這麼差了?這樣的醜八怪也教?」

那羅的嘴角一僵,這男人也太無禮了。就算她不是絕色佳人,醜八怪這個詞怎麼都形容不到她身上吧?

「不用理他,那羅。」李陵似乎對他的這個反應已經習以為常,神色淡定地轉移了話題,「這次你從龜茲國回來,有沒有給我帶禮物?」

儘管李陵對那人冷冷淡淡,但那羅還是感覺到當那個男人出現時,李陵的精神似乎為之一振。這或許也是他在異國他鄉為數不多的朋友吧。

男子的心情彷彿一下子好轉了,迫不及待從懷裡拿出了幾樣東西,「當然啊,我怎麼會忘記!這是龜茲國的葡萄酒和葡萄水晶糕,咦?水晶糕怎麼發霉了?」

「你來回這麼長時間,不發霉才怪。這好像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吧?」李陵有些啼笑皆非地看著他,「發霉的糕餅,長綠毛的飴糖,白色斑點的……」

「好了好了,下次我注意點好了。這次嘛……」他面色發窘地打斷了李陵的話,不假思索地將發霉的糕點扔到了那羅的面前,冷聲道,「這次就送給你吃吧,算是便宜你了。」

那羅的嘴角再次抽搐了,喂,她是收垃圾的嗎?侮辱人也有個下限好不好!

終於就連李陵終於也看不過去了,「你也別太過份了啊,流光。」

流——光!當這個似曾相識的名字傳入耳中時,那羅渾身一震,腦海里頓時浮現出了很久以前的那個夜晚,以及,那段記憶猶新的對話。

「流光,那麼這個小姑娘……」

「你沒聽到我的話嗎?我是絕不會救樓蘭人的。她的死活和我無關。」

怪不得……她好像在哪裡聽過他的聲音……這個世界真的太小了,過了這麼多年居然能在這裡再次看到他!難道自己對他的眼睛感到有點熟悉,是因為這個緣由?不對不對,那個時候她根本就沒有看到流光的容貌,更不知道他的眼睛長什麼樣子。

那,這種奇特的熟悉感又是從何而來呢?

她忍不住又打量了他幾眼,對方留意到她的目光,冷哼一聲側過了頭。

很顯然,他完全沒有印象,無論是對她的容貌還是她的名字。在那個黑暗的夜晚,他們彼此都不曾看清過對方的容貌,再加上這麼多年過去,他早就不記得有那麼一個人的存在也是很正常的。

那個夜晚,他留給了她多少絕望和恐懼。如果不是卻胡侯的出現,她都不知自己的命運會變得有多悲慘。

流光……她可是一直記著這個名字。

這之後的一些日子,流光隔三差五地就來找李陵,每次看到她還是一樣的橫眉冷對。只是不知為何,那樣冷酷無情的人,在李陵面前就像是變了個人,任性,隨意,絲毫不設防,有時甚至就像個孩子。

這一天,那羅很早就趕著羊群到了草甸子里,將它們安排妥當後就等著李陵的到來。不知是否光照的不同,草甸子的湖今天藍得特別有層次感。淡色的藍,深色的藍,灰色的藍,深邃如墨般的藍,由淺而深的藍色,彷彿融入了天地間所有的藍色,美得讓人有種置身於藍色幻境中的錯覺。

「撲!」就在這時,一坨「黃金」忽然從天而降,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了她的袖子上。那羅聞到了一股臭味,頓時氣結。她看了看袖子上的鳥糞,略略遲疑了一下就快步往湖邊走了過去。

最好能在李陵大叔來到之前搞定,不然她今天可糗死了。

這湖水近看更是藍得如夢似幻,那羅小心翼翼將手伸了過去,就像是生怕打破了這個美麗的夢。初春的湖水還是冰冷徹骨,那羅的指尖剛碰到水面就打了個小小的寒顫。她輕輕掬水,專註地清洗起袖子上的污漬。洗著洗著她的目光無意中往湖中一瞥,驀的看到湖面上倒映著一個模糊的影子。還不等她回頭,一股突如其來的大力就將她推到了湖中!

那羅只覺得身體在一瞬間失重,眼前彷彿有無數畫面快速掠過,還來不及想些什麼就沉了下來。冰冷的湖水從四面八方湧來,往她的眼睛鼻子耳朵里猛灌……她想要遊動起來,可右腳卻偏偏抽了筋……突然之間,那羅只覺得自己的頭髮被人一把揪住,接著她的腦袋就被人粗暴地拉出了湖面,同時有一雙有力的手托住了她的身體慢慢往岸邊移動……直到被拖到了岸上,那羅才目瞪口呆地發現救自己的人居然是……

她忍不住結結巴巴開了口,「流……流光!怎麼是你救了我!」

對方理了理濕漉漉的頭髮,沒好氣地答道,「要不是因為你是李陵的徒弟,誰管你死活啊。今天你真是走了狗屎運,我正好早來了。」

狗屎運?那羅忽然有點想哭,恐怕是鳥屎運吧?

「話又說回來,你也太蠢了吧,這樣都能掉下去!」他一皺起眉,臉上的那道疤痕就更顯得觸目驚心。

「我是被人推下去的!」她委屈地反駁道。

「那就更蠢了,這樣都能被人推下去!」

和他才說了兩句話,那羅心裡就感到有些莫名的暴躁。她不甘心就這樣落於下風,眼珠一轉,很快想到了一個絕對能刺激他的方法。

「這也沒辦法,誰叫我們都是陪同樓蘭質子前來匈奴的侍女呢?我們樓蘭人,在這裡難免不受別人欺負。」說完這些話那羅眨巴著眼望向了他,淡定地等待著對方的反應。

果然,他的臉一下子就僵住了,隨即就是一臉的懊惱和後悔不迭,「什麼!你是樓蘭人!要知道就讓你淹死好了,我發過誓,我是絕不會救樓蘭人的!」

她抹了一把臉上的水珠,翻了個白眼,「那怎麼辦?要不然你再把我拋入水中?不過大叔可是一定會責怪你的哦,你也不想惹他生氣吧。」

「你!」他忿忿地甩了下濕透的衣袖,抬腳就走,走了兩步又停下來,惱道,「這次算你走運!下次我要是再救你我就是臭狗屎!」

望著他氣沖沖的背影,她忽然覺得有些好笑。這位流光大人似乎特別喜歡那兩個字呢。

「啊嚏!」那羅揉了揉鼻子打了個噴嚏,被冷風一吹,她這才感覺到冷得要命。如果不及時換上乾衣服的話,她可是會感染風寒的。只是這裡還有那麼一大群羊,她的身上又全部濕透了,該怎麼回去呢?

這樣總坐在草地上也不是個辦法。那羅剛一起身,就覺得左腿關節痛得要命。或許是上次打折腿的後遺症,每次颳風下雨她的左腳關節都疼痛難忍,現在再被冰冷的湖水一泡,情況自然就更糟糕了。

就在她不知所措之時,忽見一道輕盈的身影從樹上一躍而下,穩穩地落在了她的面前,一彎腰將她抱了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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