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第17章 嫉恨

淋了一場大雨之後,那羅在床榻上足足昏睡了兩天才緩過勁來。幸好她這次沒有染上風寒,所以身體也沒什麼大礙。聽烏斯瑪說,達娜王妃不僅請了宮裡最好的巫醫來看她,還嚴厲責罰了處月女官。如今,那處月被一頓板子打得都起不了身了。處月女官挨板子,這在宮裡還是破天荒頭一糟呢。

烏斯瑪說得興緻勃勃,那羅聽得卻是憂心忡忡。

達娜王妃這麼做,雖說是替她出了一口氣,可同時也加劇了對方的敵意。這樣下去,雙方的關係只會變得越來越惡劣,等處月傷愈之後還不知道會怎麼報復自己呢。

「對了那羅,你先吃點東西。都睡了那麼久,現在一定餓壞了吧?」烏斯瑪說著將一個棕褐色的陶碗端到了她的面前。

那羅探頭一看,只見碗里裝的是她最喜歡的酸乳酪,不禁格外驚喜,脫口問道,「好姐姐,你怎麼知道我喜歡吃這個?」

「剛才曼亞來過了,這是她拿來的,說是你以前最喜歡吃的呢。」烏斯瑪笑眯眯道,「我都不知道原來你喜歡吃這個。如果你去我們匈奴,一定會覺得那裡的酸乳酪才最好吃!」

「曼亞做得很好吃。不信你嘗嘗?」那羅舀了一勺送到了她的嘴邊。烏斯瑪倒也不客氣一口吞下,連連搖頭,「太淡了太淡了,這要夠甜才好吃啊。」

那羅微微一笑,「可是,我就喜歡這個味道啊。太甜了反而覺得有點膩。」

色澤雪白的酸乳酪吃在嘴裡,甜香適中,滑入心口有股微甜醇香的回味。淡淡的,涼涼的,說不出的怡口舒爽。一碗酸乳酪吃完,彷彿心裡都變得軟綿綿的。

一定是大王子聽到了她生病的消息,才特意讓曼亞來探望她的。這個世界上,最關心她的人始終……還是他。攥緊了掛在胸口的孔雀石,那羅再一次告訴自己——有小青和他在身邊,她什麼也不怕。

休息了幾日後,那羅就完全恢複了元氣。可接下來的事情卻朝著她最擔心的方向發展了。那些宮人們明顯對她越來越冷淡,時不時地還要使絆子為難她。無庸置疑,這多半都是處月的指使。

幸好身邊還有烏斯瑪為她說話,不然她在這裡可真是孤立無援了。

這天晌午時分,安歸獨自一人來給達娜王妃請安。正好膳房呈上了來自漢朝的茶葉,王妃就順便讓他留下來一同品茗。對於喝慣了乳類飲料的西域人來說,茶並不是常見的飲料。即使是在漢朝本土,喝茶的也多是些上流階層,何況從漢朝到樓蘭千里迢迢,茶的價格更是令平民百姓難以消受。因此當時在西域各國,就連王公貴族們也只能偶爾為之。

房間里燃起了幽幽的茵樨香,胡楊木案几上擺放著青色琉璃花瓶,卧榻的衾枕上裹了一層做工精細的上等絲綢,閃耀著高貴內斂的光澤。窗外,一枝青綠色的樹梢在碧藍的天空下輕輕搖曳著,灑下了深深淺淺陽光的影子。

達娜王妃的長髮披散下來,黑的幾乎發藍的髮絲比錦緞更顯光華爍爍,重重疊疊地鋪在了卧榻之上,襯得她更顯風情萬種。而與她鄰案而坐的安歸則手執一卷羊皮地圖,正對她小聲說著什麼。他那雙冰綠色的眼底深處彷彿有魔魅寄宿,妖嬈的猶如紛飛的蝴蝶輕盈划過水面,盪起點點漣漪美不勝收。

那羅將茶端進去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賞心悅目的場景,和她一起進去的那個小宮女更是偷偷瞅了安歸好幾眼。

「我倒是不明白,這茶味苦澀,哪有我們的乳酪好喝?怎麼那些漢朝人還把這當成寶貝?」達娜王妃看著安歸,唇邊逸出一抹笑意。

安歸面帶不屑地挑了挑眉,「這種東西,也只有那些漢朝人才會視若珍寶吧。」

「既然拿來了,就隨便喝點吧。不過這些奶糕都是從匈奴快馬加鞭送過來的,安歸你倒是可以嘗嘗。」王妃示意下人們將茶和奶糕都端上來。

那羅趕緊和那個小宮女一起走上前去,她此刻只想將茶碗放下快點離開這個房間。有二王子所在的地方,總是處處充滿著令人防不勝防的危險。可偏偏就在她邁出腳步的那一瞬,意外發生了!她的腳後跟好像被什麼絆了一下,整個身體頓時就失去了平衡,直直往前摔了下去……眼看著連人帶茶就要砸到二王子的身上!

那羅心裡大驚,她太清楚摔下去會有什麼嚴重後果,可又根本收不住去勢,只得竭力在摔倒前將茶碗挪向自己的方向……只聽咣當一聲,茶碗順著安歸的衣袖滴溜溜滾落到了地上,那滾燙的茶水大半都倒在了那羅的手腕上,可還是有一些濺到了安歸的手背上……

那羅嚇得臉色都慘白了,根本顧不上自己被燙傷的地方,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她很想為自己說些求情的話,可由於受驚過度,嘴唇直打顫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她的心裡只有一個聲音在不斷重複著,完了,這次完了。得罪了他,一定會生不如死吧?

「那羅,你也太不小心了。」達娜王妃蹙了蹙眉,語氣微嗔,「這好端端的怎麼會摔倒?」

那羅咬唇不語,她用餘光飛快掃了那個小宮女一眼。對方的表情有些古怪又有些害怕,還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一步。那羅見此就更加確定了自己的猜測,剛才絆了自己一腳的人就是那個小宮女!儘管如此,那羅還是忍住沒有說出真相。且不論這個小宮女為人如何,如果她將事實說出來,那小宮女一定是凶多吉少。

「安歸,你沒事吧?燙傷了沒有?」王妃關心地詢問著二王子的情況,他的手背虎口處被燙起了幾個紅點,但看起來應該沒什麼大礙。

「母妃,我若是有事,那這丫頭是不是該拖出去活活打死?」他的眉毛斜斜往上一挑,似乎帶了幾分促狹的意味,但語氣中卻隱隱有一股令人膽戰心驚的狠毒。

那羅的身子打了個冷顫,臉色更加蒼白。那小宮女的臉色也是微變,右手將衣角捏得緊緊的,像是完全沒料到會有這麼嚴重的後果。

安歸的眸光一沉,突然伸手將那羅的手腕往自己方向一扯,只見她的小臂已被燙得一片紅腫,靠近手腕一側還起了幾個小泡,襯著她雪白的肌膚顯得更是觸目驚心。冷不防被他這麼用力一抓,那羅忍不住吃痛皺了皺眉。

「我看有事的應該是這丫頭。」他宛然一笑,又放下了她的手。

「既然這樣,就別再嚇這丫頭了。」達娜王妃轉過頭和顏悅色地對那羅說道,「好了,這裡也沒你的事了,你就先回去歇著吧。古麗,你去巫醫那裡去取點藥膏。這可憐的孩子,要是留下什麼疤痕就不好看了。」

出乎那羅的意料,安歸居然也沒有難為她。直到走出了那個房間,她都不敢相信自己居然這麼輕鬆逃過一劫。慶幸之餘,她不禁大大鬆了一口氣,雙腳軟得差點打了個趔趄。剛才安歸說要活活打死她的時候,她真以為自己這次不死也要脫層皮了。

那個叫古麗的小宮女神色複雜地看著她,突然莫明其妙地說了句,「你以為王妃沒有責罰你很幸運嗎?今天要是她責罰了你,那對你來說才是幸運的。」

說完這句話,她就轉過身快步離開了。

那羅愣在了那裡,一時還沒反應過來。

而此時在房間里,安歸輕拂了幾下身上的幾片茶葉,忽然低低笑了起來。

「有什麼事這麼好笑?」王妃瞥了他一眼。她不得不承認,這位繼子笑起來的時候就像是佛祖身前超凡脫俗的優曇婆羅的化身,那種極致的美幾欲令世間凡人迷醉其中不知醒。但……那一切其實不過都是地獄修羅的幻像。

安歸笑道,「兒臣是笑母后這一招使得高明。您越是寵那丫頭,其他的宮人們就越是嫉恨她。這樣一來,您根本不用自己出手,就能讓她吃盡苦頭。」

王妃用某種意味不明的眼神盯了他幾秒,也抿唇淺笑,「果然還是瞞不過你。」她略微一頓,又道,「我從伊斯達那裡將她要過來,伊斯達就已經對我有所不滿。若是再做出什麼太明顯的舉動,他恐怕就會記恨於我。目前我們大局還未定,我不希望有別的事情橫生枝節。」

安歸那冰綠色的眼眸微光一轉,「母妃,既然您還顧忌伊斯達,那麼為何不等等再要人呢?」

她的神色瞬間變得黯淡起來,彷彿陷入了某種糾結痛苦的回憶之中,喃喃低語道,「當你告訴我她的身世時,我就已經無法等待了。因為,她是——那個人的女兒。」

「所以您就利用別人的嫉妒心,假借他人之手來折磨那丫頭。既讓自己置身事外,又讓一切在您的控制下進行。」他的唇角彎起了一個好看的弧度,「母妃,兒臣實在佩服。」

「折磨嗎……或許吧。」她的聲音聽上去似乎有氣無力,「要怪也只能怪她是那個人的女兒。每次我看到那雙和那個人相似的眼睛,我就想起我那早夭的孩子……如果不是他的過錯,我又怎麼會失去我的孩子。他是已經死了沒錯,可他的罪孽哪能還得清?我就是要讓他的女兒替他慢慢贖罪。」

安歸的神情在一瞬間有輕微的變化,但很快又恢複了常色。

「母妃,彆氣壞了身子。現在我不就是您的兒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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