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第01章 行刑

正值西域深秋,城中乾燥的空氣里瀰漫著一股濃濃的寒意。傍晚的夕陽斜照在泛黃的胡楊葉上,折射出一片連綿不斷的金黃色。枝條細柔的檉柳在風中輕輕擺動,姿態婆娑。穿城而過的孔雀河旁葭葦叢生,碧波蕩漾,不時還傳來捕魚人的陣陣歡聲笑語。

這是公元前102年的樓蘭國再尋常不過的一天。

但對於年僅七歲的那羅來說,這一天卻是她人生中最為黑暗的日子。

因為……再過半個時辰,她的爹娘就要依照樓蘭律法被當眾施行斬刑了。

此刻的那羅,正赤足狂奔在城西南那片茂密的胡楊林里,這是她所知道的通往刑場唯一的路。

無法遏制的淚水模糊了眼前的景物,她不在乎。

柔嫩的雙腳被尖礪的沙石磨得傷痕纍纍,她不在乎。

被嬸嬸用花瓶砸開的額頭還在流著血,她不在乎。

餓了兩天的身體幾乎已經無法支撐起更多的負荷,她不在乎。

不在乎!什麼都不在乎!她的腦海里只有一個念頭——只要不停地往前跑,就能見到爹娘最後一面了!

兩旁的胡楊林飛快從身旁倒掠,呼呼的風聲從耳邊呼呼而過。她想要快一點,再快一點!就在前方的不遠處,她幾乎能看到那條通往刑場的大路了!

再跑幾十步,只要再跑幾十步……

「砰!」或許是她太過著急的關係,剛跑出胡楊林卻不偏不倚地撞在了一輛馬車上。駕車的馬夫猛的勒住了韁繩,立即神色慌張地轉頭探向車內。一旁隨行的侍衛打扮的男人也急忙下了馬,對著車內的人輕聲詢問了幾句。

那羅也顧不得被撞傷的腳踝,從地上一骨碌起了身打算再繼續跑。

「等一下,你撞了我的馬車還想逃?」還沒等她邁開腳步,從馬車上輕巧的跳下了一個和她年齡相仿的男孩,只見他頭帶紅色尖頂氈帽,腳踏鹿皮短靴,面目俊秀非常,一身貴氣襲人,看起來就不是尋常人家的孩子。

那羅現在根本沒有心思和他糾纏,理都沒理他掉頭就走。誰知就在她轉過頭的一瞬,她的脖子上就立刻挨了重重一鞭,突如其來的疼痛差點讓她落下淚來。

「居然敢連我的話都不回?你知道我是什麼人嗎?」小男孩手持著馬鞭,氣勢洶洶地瞪大了他那雙淺褐色的眼睛,又朝著那個侍衛喊道,「阿離,你把這個死小孩給我抓起來!」

阿離應了一聲,二話不說就將小小的那羅拎到了男孩的面前。

「對不起!是我不好!是我錯!」那羅急得就快要哭了出來,「我的爹娘就快要死了,我要去他們最後一面,我以後再也見不到他們了,所以不要抓我好不好?隨便你打我罵我都可以,只要你肯讓我走!」

男孩的眼珠一轉,「這樣啊,聽起來還真可憐呢。那麼你跪下來求我。」

那羅毫不猶豫地撲通一下跪在了他的面前,一邊抹著眼淚一邊苦苦哀求,「求求你,放我走!讓我見我爹娘最後一面!求求你了!」

雖然爹娘教過她,人要活得有骨氣,不能隨便下跪。但現在形勢緊迫,只要能放她見爹娘,她願意做任何事情。

男孩得意地眯起了眼睛,「我只是說讓你跪下來求我,我可沒說一定會放你走。」

聽到這句話,又想到爹娘那裡已經要開始行刑,那羅只覺得一股悲傷夾雜著怒氣湧上心頭。再聽到對方那刺耳的嘲笑聲,她更加難以再抑制自己的情緒,從地上摸了一塊石頭不由分說地就對準男孩的鼻子狠狠砸了下去!

這一下動作其快無比,就連身旁的侍衛都沒有反應過來,更別說是那個得意洋洋的男孩了。他先是呆在了那裡,過了一會才捂著流血的鼻子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抽抽噎噎道,「阿離,給我殺了她!馬上殺了她!」

阿離手裡的長劍已然出鞘,明晃晃的劍尖離那羅的喉嚨只有一寸之遠。

「阿離,住手。」從馬車裡忽然傳來了一個少年的聲音。這聲音是如此優美動聽,恍若春水漫過指尖般柔和,夏風吹拂面頰般舒暢,秋月倒映湖水般秀麗,冬陽灑落心頭般溫暖。

隨著帘子被慢慢掀開,那羅只覺得眼前彷彿呈現出了彩虹般明媚斑斕的色彩。

帘子下露出的這張絕色面容,就像是月光下飛舞的花魂,透著一種嫵媚,凝著一股魅惑。猶如天界中的摩柯曼殊悄然綻放,又似佛祖前的優曇婆羅千年一現,迷人眼目又妖嬈極致到致命,那種脫俗的美幾欲令塵世間凡人迷醉其中不知醒。

那羅愣愣地看著那張面容,若不是親眼所見,她絕對不能相信世上竟然還有這麼美麗的人。

「哥哥,為什麼不殺了她!她害得我受傷了!」小男孩沖著那少年撒嬌,「我一定要殺了這個死小孩!」

說是哥哥,其實這少年看起來比那個男孩也就大了三四歲而已。

「你呀,總是沉不住氣。」少年微微一笑望向那羅,「你是不是想早點見到你的爹娘?」

他的笑容彷彿帶著特殊的蠱惑力,令人情不自禁心生暖意。那羅回過神來重重點了點頭,心裡不由對這少年湧起了幾分感激之情。

「既然想早點見爹娘,那我就送你一程。」他笑得更加動人,眼底卻是寒光一斂。 「哥哥?」男孩摸了摸腦袋,有點不明白他想做什麼。

「三弟,要是我們把這個討厭的小孩綁在馬車後,讓她跟著跑,一直跑到斷氣,你說是不是更有趣呢?」

少年的笑容還是那麼溫柔,但那羅卻好像在一瞬間見到了無間地獄裡的阿修羅。

她——是不是聽錯了?

擁有那麼美好容顏的人怎麼可能說出如此殘忍的話?

男孩頓時開心地拍起了手,「好啊好啊,果然還是哥哥最棒!」

「阿離,你還不動手?」少年說完這句話就放下了帘子。在他的絕色容顏隱沒在帘子前,少年還不忘再給了那羅一個迷人的笑容。

男孩幸災樂禍地瞅了瞅那羅,也急急忙忙跳上了馬車,等待著好戲的上演。

「放開我!我要去見爹娘!」那羅拳打腳踢的拚命掙扎著,無奈小小年紀的她根本不是侍衛的對手,沒幾下就被對方綁住了手腕栓在了馬車後。

「還愣著幹什麼,還不走!」男孩迫不及待地催促著車夫。

車夫有些同情地朝車後一瞥,儘管這個這小女孩很可憐,但無奈自己也是個下人,實在身不由己,不得不聽令於主人。

「駕!」他揚起了鞭子抽了下去。馬兒一受驚,頓時就撒開四蹄飛奔出去。巨大的衝力一下子就將那羅拉倒在地,粗礪的石子頓時割破了她的皮膚,全身上下就好像在煉獄裡一般疼痛難忍。

但比起身體上的痛苦,趕不上見爹娘最後一面的悲哀卻更讓她感到絕望。

為什麼?為什麼同樣都是人,那兩個和她差不多大小的孩子,就可以任意妄為?就可以將她毫無尊嚴的踐踏在腳下嗎?

她的生命就是那麼輕賤嗎?

「這個遊戲好玩誒!」馬車裡的男孩興奮地探出了頭催促著車夫,「再快一點,再快一點!」

「先停下來。別拖死她了,讓她跟著跑。」少年溫柔的聲音聽起來卻讓人不寒而慄,「慢一些,太快死就沒意思了。」

車夫在心裡嘆了一口氣,只得遵照他們的吩咐放慢了速度。那羅總算是有了緩口氣的時間,強撐起身體跌跌撞撞地跟著馬車跑了起來。

她不能死。

絕對不能死。

也不知跑了多少路流了多少血,就在她快要支撐不下去的時候,馬車卻忽然像是發了善心般停了下來。幾乎是在馬車停下來的一瞬間,那羅也渾身癱軟地倒在了車輪旁。

「怎麼了?」少年先發出了聲音。

阿離似乎有些緊張,「前面……前面好像是……」

那男孩早已按捺不住,探出腦袋一看,臉上竟露出了幾分難得的怯色,「哥哥,是……卻胡侯須車。」

「須車?怎麼會這麼湊巧。」少年微微蹙起了眉,只聽帘子外已經傳來了那個他不想聽見的聲音,「兩位殿下,出來這麼久也該回宮了吧?」

少年優雅地掀開了帘子,宛爾一笑,「原來是卻胡侯大人。不好意思,我們正打算回去呢。」

須車並沒有接他的話,而是冷冷看了阿離一眼,「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帶兩位殿下私自溜出宮,要是出了什麼事你的十條命都不夠賠。」

阿離也早料到了這樣的後果,緊抿著唇不出聲。

須車的目光一轉,突然發現了被拴在馬車後的那羅。他不由臉色微變,沉聲問道,「這又是怎麼回事?」

「這個死小孩打傷了我,所以給她一點教訓而已。」男孩在卻胡侯面前明顯氣焰低了幾分。儘管自己貴為王子,但他和哥哥都是地位平平的側妃之子。而眼前的須車不僅是樓蘭王后最為寵愛的親弟弟,而且在樓蘭王國歷代都是由卻胡侯執掌兵權,所以此人是無論如何不能得罪的。

須車也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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