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維-瑪麗

「這就是我們在這裡的原因:在這個傷心欲絕的特殊時刻——在反思一個孩子的短暫生命及其無法接受的、難以理解的夭折中——我們堅定了、延宕了或者失去了我們的信仰。在這時鐘滴答響著的時刻里,在這處地方,我們的所有問題,我們的一切畏懼,我們的勇氣、困惑和凄涼,似乎都結合起來,搶走了我們腳下的土地,使我們覺得在跌落。我們可以在這裡說,是停下來的時候了,並且應該延續這一時刻,拒斥關於在他的注視下麻雀跌落,關於英年早逝(這個孩子還沒來得及選擇成為英才)或者關於死亡是唯一民主的這類陳詞濫調。這個時刻應該提出真正存在於我們頭腦中的問題。誰能夠對一個孩子下此毒手?誰能夠允許對一個孩子這麼做?還有,為什麼?」

斯維蒂·弗利特伍德不會討論這樣的問題。她的孩子不會躺在斯圖亞特·摩根的土地上安息的。這是個嶄新的問題:二十年來在魯比沒出現過埋葬地點的問題,而當這一任務成為必要時,人們普遍感到既驚訝又傷心。斯維蒂和傑夫最小的孩子薩維-瑪麗死的時候,人們都認為其餘的孩子諾亞、埃斯特和明很快都會相繼死亡。頭一個孩子是個強壯的男孩,起了個有力的名字,而且和他曾祖父的名字一樣。第二個隨曾祖母起名埃斯特,因為老太太對頭一個重孫無私地關愛備至。第三個孩子的名字是傑夫堅持要取的——和那場戰爭有關。這最後一個孩子的名字是個懇求(或者哀悼):薩維 -瑪麗,誰又能說這一呼籲沒有得到回應呢?於是有關正式葬禮的緊張討論,不僅出於斯維蒂的願望和對將來會出現葬禮的預料,而且也出於一種感覺:由於複雜的原因,死亡在魯比不再被禁止入內了。理查德·米斯納因此主持了捐地建墓園的事宜並創辦了一個新機構。但是否在斯圖亞特的牧場上——就是魯比·史密斯的安葬之處——舉行這特定的儀式,對斯維蒂而言根本不是問題。受她兄弟的影響,再加上抱怨斯圖亞特給她丈夫和公公惹來了麻煩,她說她寧可做羅傑·貝斯特做過的事(在他自己的地產上挖一座墳),而不去多想那個倉促又沒什麼人參加的後院葬禮以來的二十三個年頭。

大多數人理解她為什麼如此小題大做(悲哀加上抱怨釀造出醉意),但帕特·貝斯特相信,斯維蒂的固執是經過深思熟慮的。拒絕摩根家的好意,對他們的正直表示懷疑,這可能會從摩根家的口袋裡擠出點好處來。而如果帕特的八層石頭理論是正確的,斯維蒂的懲罰則把八層石頭置於尷尬的境地:不得不決定要不要在一個充滿永生的鎮子上舉行一次真正的、正規的儀式。自七月份以來,發生了一些令人震驚的事件。所以他們才在一個溫和的十一月的日子裡,在顯得滑膩的天空下,聚集在距魯比邊界最後一棟房子還有一英里的地方,這裡不消說仍是摩根家的土地,不過沒人有這份心思告訴斯維蒂。帕特站在圍著喪家弗利特伍德的人群中,情緒已經恢複到算是穩定了。在早些時候的葬禮上,因為缺了一段頌詞,她哭了。此刻她又成了那個她所熟悉的心平氣和的開心的自我。至少,她希望自己心平氣和,而且希望她正感受到的是開心。她明知道還有別的觀點可以解釋她的態度,其中一些理查德·米斯納已經說過了(「悲哀,悲哀又冷漠。」),但她是學者,不是個浪漫的人,因此便不去注意米斯納的墓前講話而去觀察送葬者。

他和安娜是女修道院遭襲事件發生兩天後回來的,他又花了四天時間聽取事情的始末。帕特給了他兩種公開的說法:一種是,九個男人去和女修道院的女人談話,勸說她們離開或者改過自新;發生了毆鬥;那些女人變化身形便消失在空氣中了。第二種是(弗利特伍德—朱里的說法),五個男人去驅逐那些女人,另外四個——這種說法的提出者——去阻攔或制止他們;這四個人受到那些女人的攻擊,但成功地把她們趕走了,她們是開著那輛凱迪拉克走的;但不幸的是,那五個男人中有人昏了頭,殺死了那個老婦人。帕特讓理查德自己去選擇傾向於哪種說法。她沒有對他講的是她自己的想法:九個八層石頭謀殺了五個無辜的女人,(一)因為那些女人不純(不是八層石頭);(二)因為那些女人不聖潔(至少是私通者,最甚是為人墮胎);(三)因為他們能夠那麼做——這是作為八層石頭意味的權利,而且也是「交易」所要求的。

理查德不相信任何一種說法可以立即作為真相,便去找西蒙·加里牧師和普立安牧師,他們澄清了故事的其餘部分。但由於他們誰也沒有確定結局的意義,因此也就不能形成一個可信的頭頭是道的結論,從而無法讓理查德滿意。倒是婁恩為他提供了生動的細節,但很快好幾個人認為不足信,他們說婁恩是靠不住的。除去她之外,沒人在一旁聽到那些男人在大爐灶處說的話,誰又知道他們到底說了些什麼?和其他證人一樣,她也是在槍響以後到達的;何況,宅子里的兩個女人是死還是傷,她和多薇可能弄錯了;最後,她沒看到宅子外面有人,無論死活。

至於婁恩本人,她被這種複述故事的方式攪得方寸已亂;人們怎麼會改變事實把自己裝扮成一副好人的樣子呢?除去一語不發的迪肯·摩根,每個參與襲擊的男人都有不同的說法,他們的家人和朋友(根本不在女修道院附近)卻支持他們,加油添醋,改頭換面,胡編亂造一些錯誤的內容。儘管杜波列斯、比徹姆、桑茲和普爾幾家人給她的說法撐腰,但連他們講究精確和正直的聲名都無法防止被篡改的事實在別處紮根。假如沒有冤死的人,這個犯罪故事對任何人的舌頭來說就是戲說。因此,婁恩就閉口不談,把她認為確定無疑的實情收藏在腦子裡:上帝給了魯比第二次機會。他顯身得如此清晰可見且毋庸置疑,連趾高氣揚 (像斯圖亞特)和愚不可及 (如他撒謊的外甥)的人都該看得見了。他其實在光天化日之下清理和接收了他的信徒,看在老天的分上!就在他們自己的眼前,看在耶穌的分上!既然他們責罵她說謊,她便決定保持沉默,看著上帝之手整治那些不信神的和作假證的人。他們會不會知道他已經跟他們講過話?還有,他們會不會進一步脫離他的軌道?有一件事是肯定的:他們看得見大爐灶;他們不可能誤讀或誤說那個,因此他們最好抓緊,趁還來得及的時候裝好滑門——也許已經辦好了,因為年輕人又把那詞句改了。他們不再稱自己「是他皺起的眉毛」。大爐灶罩子上面刻的字現在成了「我們是他皺起的眉毛」。

有關事實真相的分歧無論多大,帕特知道大家一致同意的一件大事是:去過那裡的人都肯定地假設過執法人員會高高興興地擁進全鎮(他們畢竟殺了一個白種女人),動真格地逮捕魯比所有的商人。當他們聽說沒有死人事件需要上報,沒有屍體需要轉移或埋葬,便大大地鬆了一口氣,開始忘掉他們實際做過或看到的事情。若不是盧瑟·比徹姆——他講了大部分該詛咒的故事,以及派阿斯、狄德·桑茲、阿倫——他們證實了婁恩說法的關鍵點,整個事情可能就被抹殺得不復存在了。然而連他們都不能讓自己去報告一個沒有屍體留下的宅子中的非自然死亡事件,那樣就可能導致一輛裝滿屍體的汽車裡的自然死亡事件被發現。雖然帕特並不打聽別人的私密事,但從和她父親、和凱特的談話中,以及從四個月後人們仍然在嚼那件事的舌頭時故意流露的片言隻語中,她仍能湊起一些情況。如果他們錯了,他們會請求上帝的指引:是否與他們知道和相信的一切相反,白人的法律可以獲准處理此前由他們自己處置的問題。這些難題煩擾和糾纏著每一個人:推諉指責,祈求理解和原諒,自以為是地辯護,冠冕堂皇地撒謊,以及理查德·米斯納不停地追問一大堆問題卻又得不到回答。因此,葬禮的到來只是一次中斷而不是終結。

帕特觀察著鎮上的人,心想也許他們對這地方的一貫做法是對的。也許魯比是幸運的。不,她糾正了自己。儘管襲擊的證據看不到,其後果可是明擺著的。看看傑夫吧,摟著他妻子,兩個人看上去哀傷適度也不乏威嚴,因為傑夫現在成了他父親的傢具及用品商店的唯一東家了。阿諾德一下子蒼老了,還時常頭痛,而且由於阿涅特已經搬走,他很願意獨處卧室,他現在站在那裡垂著頭,眼睛轉來轉去,就是不敢去看棺材。薩金特·波森看上去和以往一樣精幹:沒有了地產主等著收地租,而除非等到縣審計官對不言不語、敬畏上帝的黑人的一間小茅屋感興趣,他的這點便宜是要繼續佔下去的。毫無悔色的哈珀·朱里穿著一身藏青色的西裝,頭上的傷如同一枚勳章,讓人把他當成對抗邪惡流了血而不低頭的勇士。米努斯是最不幸的。他在安娜店裡的生意不再有顧客了,一方面是因為他的肩膀毀了,沒法熟練使用理髮工具,另一方面是因為他的酒癮擴大到了一周好幾天,他的自暴自棄很快就到了終點。威斯頓·普爾有了最難對付的事。七十名家族成員認為他要對中傷他們祖先的名譽負責任(他們對他兄弟布魯德和阿波羅也一樣看待),日日譴責他,讓他不得安寧,直到他面對聖救世主的全體教眾跪下哭求。經過一番發誓聲明和悔過自新,他才開始嘗試著同布魯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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