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九章

銀杏園的床寬大而柔軟,躺上去便萌生某種慾望。朱懷鏡擁被側身而卧,閉上眼睛就想起玉琴來。玉琴在他腦海里是一長串定了格的特寫鏡頭,每個鏡頭都令他喉頭髮燒。太難受了,他只好睜開眼睛,讓空蕩蕩的現實驅散他腦中的幻像。可這也不怎麼奏效,下身挺得難受。他下了床,在地毯上不安地走動,像是發了癮的吸毒者。外面歌舞廳傳來幽怨的歌聲。朱懷鏡馬上想起了李靜,那位豐腴香艷的伴舞女郎。他感覺身上有股火辣辣的東西再也壓抑不住了,忍不住閉上了眼睛,趴上床去,咬著牙齒喘粗氣。恨不得能馬上找了李靜來,同她風情一個通宵。似乎被褥有種肉體的質感了,就像李靜細膩溫潤的肌膚。打電話給她!當他萌發這個念頭時,止不住渾身顫抖。可是,最近遭遇的事情太多,很長一段時間沒有想起李靜的電話,有些淡忘了。他便同自己打賭,要是想不起她的電話號碼也就罷了,要是想起了說明同她還有緣分。他用被子蒙著頭,仔細的回憶。李靜的名片上有手機號碼、傳呼機號碼和家裡的電話號碼。他想了好久,才隱隱記起了李靜家的電話號碼。可是真要掛電話,他又有些害怕了,心裡怦怦直跳。最後他咬咬牙,還是抓起了電話。「喂,你好,我李靜。」聽著這飴糖般甜而柔滑的聲音,朱懷鏡手直發抖。他膽怯了,忙放下電話。他氣喘吁吁地坐在床頭,唇口焦燥。怔怔地坐了一會兒,他又恨自己怎麼這麼膽小,連話都不敢同她說一聲。「當你懷念這個夜晚。請你Call我。」他反覆想著這句話,弄得渾身難受。無可奈何,他去了洗漱間,正像《紅樓夢》里說賈璉,兩個手指頭兒告了消遣。

回到床上,腦子木木地躺了一會兒,感覺全身都在瓦解、崩潰,心情便灰暗起來。悔恨像渾濁而骯髒的洪水,洶湧而來,沒頭沒腦地淹沒了人。他悔恨剛才的無聊,悔恨自己做過的很多事情。他熄了燈,讓自己陷入無邊的黑暗。

幾天以後,朱懷鏡接到市紀檢委電話,說是明副書記請他去一趟。朱懷鏡說馬上就來。放下電話,他感覺雙腿有些發虛,不知道又會有什麼事情發生。紀檢委找他,他只有乖乖地去,不敢像對待檢察院一樣,請別人上門來。儘管已是法治社會了,可當領導的似乎更害怕紀檢委。朱懷鏡交了司機小陳,說出去一下。上了車,朱懷鏡才沒事似的說去市紀委。他感覺身子有些往下垮,便故作優雅地靠在座椅上,手在扶手上輕輕敲著。內心卻莫名其妙地由猜疑到擔心,進而是恐懼了。因為有些領導幹部就是被紀檢委傳喚時被檢察院收審了,而且這邊人一被扣,那邊搜查辦公室和住宅的人馬就趕了去,朱懷鏡越想越害怕,便想想自己辦公室和家裡有什麼東西見不得人。沒來得及想清楚,車已到了紀檢委了。朱懷鏡交代小陳在下面等著,他一會兒就回來,他這麼說,既是為自己壯膽,也免得小陳有什麼疑慮,更想求個吉利。踏上紀檢委辦公大樓的台階,朱懷鏡又想上廁所了。他左右一看,見一樓的廁所在最東頭。越往東頭去,光線越暗,朱懷鏡有種走向地獄的感覺。進了廁所,卻又不知是要大便還是小便。稍作遲疑,鑽進了大便間去小便。這時候才發覺自己並沒有便意。廁所里充斥著衛生丸的怪味,他為了放鬆自己,也只好閉上眼睛做深呼吸。一定要鎮定!他反覆交代自己。呼吸一會兒廁所里衛生丸的氣味,感覺才輕鬆些。

上了二樓一問,有人告訴他,明副書記在小會議室里等他。朱懷鏡推門進去,見明副書記已坐在裡面了。還有兩位幹部。發現並沒有檢察院的人,他心頭稍微輕鬆了些。明副書記正同兩位幹部說著什麼,沒有馬上打招呼,等朱懷鏡說了聲明書記久等了,他才站起來,伸過手來握手。

「請坐吧,」明副書記自己也就坐下了,「懷鏡同志,找你來,有些事情想了解一下。請你配合組織。」

聽說配合組織,朱懷鏡便猜到了這回不是了解別人的事,而是他自己的事了。心裡不免又緊張起來,臉也有些發熱了。「行,明書記啊想了解什麼,儘管指示。」

明副書記望著他,臉色和藹,目光里卻透著嚴肅,「懷鏡同志,你的工作,組織上是滿意的。這個我們今天就不多說了,只了解一些具體問題。龍興大酒店的總經理梅玉琴被檢察機關收審了,你一定知道了。我們想了解一下你同梅玉琴的個人交往情況。在座的都是紀檢委的同志,你不必有什麼顧慮,如時說吧。」

朱懷鏡心裡又開始打鼓了,他知道紀檢委不會隨便過問幹部這類問題的。是如實說,還是搪塞一下算了?他幾乎不及細想,本能地開始自我保護,「我同梅玉琴很熟,經常同她,還有別的一些朋友在一起吃飯。要說交往,無非就是大家在一起聚一聚,沒有什麼特別的情況值得細說。」

明副書記笑了笑,說:「懷鏡同志,你應該清楚,要是真如你說的,我們沒有必要問你這個問題。請你好好想想。」

朱懷鏡也笑了笑,盡量用一種很隨便的口氣說出很嚴正的話:「明副書記,我不知道組織上要了解的是個什麼性質的問題。就我同梅玉琴的個人關係而言,說到底是我們個人之間的事,不牽涉什麼嚴重問題。」

明副書記說:「我聽明白了,你想說的是,這是你的隱私,別人沒權干涉。不過我想提醒你懷鏡同志,如果你是普通老百姓,沒有人來過問你的隱私。但你是相當層次的領導幹部,情況就不同了。何況,你們的個人關係還很可能同其他一些事情有牽連。」

朱懷鏡越發緊張了。卻仍不想如實說出他同玉琴的關係。他認定這是兩個人的事情,只要兩個人中間有一方不承認,別人是沒有辦法弄清楚的,何況現在還沒有跡象表明玉琴已經公開他們的關係了,他即興編了一個他同玉琴如何認識,如何交往的故事。他承認自己玉琴的關係比較密切,這都是因為玉琴同他說過自己的身世,她是個孤兒,沒有任何親人。他把她當做自己的親妹妹一樣關心和愛護。玉琴也想對自己哥哥一樣尊敬他。

明副書記當然沒有因他的故事而感動,而是亮出了底牌,「懷鏡同志,我看你是不準備如實說清問題。你看看這是什麼。」

明副書記叭地將一疊照片攤在桌上。朱懷鏡下意識地微微抖了一下。這都是他和玉琴的一些合影,多是親親熱熱地摟在一起的。他立即明白,這些照片一定是檢察院從玉琴住宅里搜查出來的。他沒有說話了,額上滲出了汗珠。會議室里沒有一點聲音,氣氛很尷尬。

「懷鏡同志,」明副書記語調溫和起來,「這個問題,組織上並不准備追究。組織上對幹部是愛護的,是珍惜的。培養一個幹部,不容易啊!檢察院把這些照片交給我們後,我們是很嚴格保密的。我們請你自己談這個問題的目的,一是嚴想看看你個人的態度,二是向你敲敲警鐘。懷鏡同志,組織上對你是寄予厚望的,你一定要自珍自重啊!」

朱懷鏡的心裡防線崩潰了,卻仍然保護著尊嚴,用純粹的官話表明自己的態度:「我虛心接受組織上的批評。對這個問題,我將深刻反省,並願意接受任何處分。」

明副書記說:「現在還沒談處分的時候。這個問題先談到這裡。下面請你談談你同皮傑的關係。」

聽明副書記這麼一說,朱懷鏡反倒鬆了一口氣。可他馬上又意識到,也許紀檢委真正想了解的是他同皮傑之間有什麼問題。剛才問他同玉琴的事,可能只是想先在心理上制服他。好在他心裡有底,知道自己同皮傑的案子沒有任何瓜葛,便很誠懇地說:「皮傑走到這一步,我是沒有想到的。也可以說,我的警覺性不高吧,對他沒有任何察覺。不過,要說到我同他的關係,是很好的朋友關係。別人都說他這個人傲慢,可他在我面前卻是很不錯……」

明副書記顯然不想聽他說這些,打斷了他的話,「聽說你有輛私車,可以說說來歷嗎?」

朱懷鏡道:「那車是皮傑的。」

明副書記問:「皮傑怎麼想著要送車給你?」

朱懷鏡馬上申明:「不是送的,是他借我用的。這是輛舊奧迪,他不用了,一直閑著。有回扯談的時候,說到車子的事,他說我平時自己有事用公車也不太好,就說把這舊車借我用。我想也行,反正他也不用,閑著也是閑著。有輛舊車平時應急也方便些。我這人就是這樣,自己有事,不用公車的。」

明副書記先不問這車到底是不是借給他的,卻問皮傑是什麼時候把車借給他的。朱懷鏡想了想,說:「去年三四月份吧,具體時間記不清了。對了,你們可以看看我的駕駛執照,正好是辦證那會兒借給我的。」朱懷鏡說著就掏出了駕照,遞了過去。明副書記遲疑一下,伸手接過了駕照。他瞟了一眼駕照,就遞給另外兩位部下。他似乎對駕照並不感興趣。兩位部下湊著頭看了駕照,交還給朱懷鏡。明副書記說:「這麼說來,皮傑借車給你,沒有任何目的?」

朱懷鏡笑了起來,說:「我看不出他有什麼目的。以皮傑的特殊身份,他有什麼事用得著求我?他這個人就是豪爽,有時可能也是頭腦發熱吧。」

明副書記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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