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八章

從皮市長家出來,朱懷鏡躊躇再三,還是想去玉琴那裡看看。前幾天聽說皮傑出國了,玉琴那麼敏感,朱懷鏡一直想不通。卻又不便多問,怕引出不愉快的話題。今晚他知道雷拂塵收了皮傑的錢,某種擔心在他內心隱隱膨脹著。

玉琴正躺在沙發里,見朱懷鏡開門進去了,也坐了起來,望著他笑。看她的笑容,朱懷鏡便猜到她剛才一定是一個人在獨自發獃。「怎麼?一個人又不聽音樂,又不看電視,在玩深沉?」朱懷鏡故意輕鬆著。

「在想你啊!」玉琴笑道。朱懷鏡坐下來,捧起她的臉,拍了拍,這張臉沒有脂粉的掩飾,顯得虛弱,有些發黑。他想,天知道她一個人歪在這裡想什麼心事,反正不是在想我!

朱懷鏡想把氣氛弄好些,盡量說些開心的事。可玉琴呢,笑是在笑,卻笑得很吃力似的。朱懷鏡見玉琴反正是這個樣子,便乾脆把皮傑捲款潛逃的事說了。不料玉琴啊了一聲,嘴長了老半天,臉色徒然發起白來,「四千多萬?」

朱懷鏡說:「我估計,皮傑這個案子一發,真查起來,可能會牽扯到一些人的。這麼大的案子,決不會是孤立的。」

玉琴像是不在意朱懷鏡在說著什麼,頭往他肩上一靠,說:「你今晚不走了嗎?不走我們就休息吧,也不早了。」

「不走了,我想好好陪陪你。」朱懷鏡只作沒事似的,感慨起來,「沒想到,雷拂塵平時老老實實的,也出事了。」

「他出什麼事了?」玉琴剛想站起來,又坐了下去,吃驚地望著他。

朱懷鏡說:「這年頭還能有什麼問題?沒有政治問題,女人不成問題,只有經濟問題。他受賄,人已被關起來了。他這個人也是的,皮傑的錢他也伸手要。」

玉琴臉色徒然漲紅了,立即又發起白來,半天不說一句話。朱懷鏡握著她的手,冰涼冰涼的。他內心的擔心越發明白和強烈了,表面上卻很平靜。「休息去吧,老雷雖是朋友,但他出了這事,我們都無能為力。」他感覺她的身子軟軟的,就抱起她往卧室去。他掀開被子,把玉琴放了下來。他把她放下來是什麼姿勢,她便是個什麼姿勢蜷著,動也不動一下,疲沓沓的像攤泥。他替她脫了衣服,把她身子擺弄清通了,再跑去洗漱間草草洗了一下,回來鑽進被窩裡。他側著身子半躺著,一邊親吻一邊撫摸著她,不說話。玉琴沒感覺似的,只是閉著眼睛,好像連呼吸都顯得很微弱。朱懷鏡猜想她心裡一定有事,也就不覺得她這是冷淡,不然他早生氣了。玉琴平著躺了好半天,才慢慢側過身子,伏在朱懷鏡身上。他便摟起她,問道:「玉琴,你是不是有什麼不順心的事?」玉琴搖搖頭說:「沒有哩。」玉琴不肯多說一句話,朱懷鏡又只好不停地溫存著。玉琴不像平日那樣,總是把柔嫩而溫潤的舌頭伸出來,讓朱懷鏡深情地吮吸。今晚他吻到的總是兩片嘴唇,乾巴而發涼。她的舌頭有時吐出一個滑溜溜的尖兒,朱懷鏡便用力想銜住它,可怎麼也銜不住,便讓它慢慢縮進去了。他仍是熱情的吻著,像只採蜜的蜂,頑強地吸著花蕊間並不飽滿的甜汁。

終於,玉琴像從冬眠中蘇醒過來,長舒一口氣,翻過身子,爬到了朱懷鏡上面,親吻起來。她伸出舌頭,在朱懷鏡的臉上一遍遍地舔著。朱懷鏡只想銜著她的舌頭不放,可她的舌頭像位匆忙的旅行家,只在他的嘴邊稍作停留,又擔風袖月遠行去了。玉琴越來越忘情,目光迷離,滿臉通紅。她先是柔情似水,繼而驚濤駭浪。玉琴今晚的狂野和迷醉令朱懷鏡好生奇怪。他感覺自己不再是揮舞指揮棒的音樂大師,而只是在為一曲激越奔放的女高音獨唱表演和聲。

玉琴最後幾乎要虛脫了,半天喘不過起來。朱懷鏡把她攬到懷裡,輕輕地撫弄她的胸口,替她順氣。玉琴閉著眼睛躺了一會兒便大汗淋漓了。朱懷鏡心痛起來,下床找了條幹毛巾捂在被窩裡把她搓幹了,再抱她去浴室洗了個澡。玉琴什麼也不說,任他抱上抱下。

玉琴背對著他,躬成一團,朝里躺著。她那雪白的背脊便露著風。他怕她著涼,將胸口緊緊貼上去,需要他的愛撫。好大一會兒都感覺不到她的動靜,他想她也許睡著了,便慢慢停止了愛撫。手卻沒有收回來,仍搭在那個最溫柔的地方。

沒想到玉琴突然慢慢轉動了身子,翻了過來,一雙深深陷進眼窩的眼珠子可怕地望著他說:「懷鏡,今後……我倆再也不要往來了。」

「什麼?」朱懷鏡禁不住大聲問道。

玉琴又閉上眼睛,輕聲說道:「我有這個想法不是一兩天了,只是一時說不出口。我倆好好過完這個良宵,就分手吧。請你不要再問為什麼。」

朱懷鏡哪忍得住不問為什麼?他坐了起來,靠在床頭,把玉琴摟過來,讓她枕在他的腿上。他一次一次地問,到底這是為什麼。玉琴總不開腔,眼睛死死閉著,像已沉沉睡去了。朱懷鏡便拿話來激她,說她是不是另外有人了。玉琴也不惱,照樣閉上眼睛躺著。朱懷鏡不問她了,也不激動了,把頭高高仰起,靠在床頭,也閉上了眼睛。他陷入了了種很恐怖的情緒,內心陰森森的。似乎這種情緒很浪漫,他反而細細咀嚼著內心深處的那份孤獨、悵惘和哀傷,直教自己身子慢慢開始發涼。這一刻,他感覺自己真的是個情種了。「我們約好要去一個美麗的伊甸園。」朱懷鏡琢磨自己的聲音,很有些抒情,「我們手牽著手出發了。上帝仁慈的目光一直照耀著我們,於是我們走過的路只有泉鳴、鳥語、花香和無邊無際的森林。一個夜晚,我們在一片森林裡相擁而眠。森林篩碎了月光,地上滿是隨風跳動的銀白色精靈。森林裡特有的植物和菌類的幽香,都摻和在月光和清風裡。我們睡去了,進入了共同的夢境。可是,我一大早醒來,突然發現你不見了。你一個人走了,離開我走了。我不知歸路,四顧茫然……」

玉琴睜開了眼睛,嘴角露出一絲怪異的笑,「你快成詩人了。我沒讀你那麼多書,說不了你那麼好聽。有天我去廚房,正好在蒸包子,熱氣衝天,香味四溢,就像進入了仙境。我便想,愛情就像這蒸包子一樣,揭開鍋子,等熱氣散盡了,香氣也沒了,就剩下慢慢涼下去的包子了。吃包子的人,選包子是選裡面的餡,是肉餡?素餡?糖餡?我倆選的肉餡。」

朱懷鏡沒想到如此怪誕而直露的比方,竟出自玉琴之口。他這回真的如大夢初醒了,明白自己陷入了一種不知所措的境地,內心說不出的惶惑和慌亂。他想儘快逃離這裡,再也不見這個女人。原來這女人剛才是用狂放的情慾在同他作最後的訣別。

他想下床而去,可是玉琴的頭仍枕在他的腿上,手在他的小腹處輕輕撫摸。他便有些不忍了,低頭望著玉琴,說:「玉琴,自從我第一次擁抱你那天起,我就知道自己的生命同你融在一起了。我離不開你。玉琴,畢竟,我們早已水乳交融,不是說分手就可以分手的。你剛才說的,我願意當玩笑話來聽。告訴我,你是不是碰到什麼麻煩了,讓我們一起來想辦法對付。」

玉琴坐了起來,伏在朱懷鏡的懷裡,淚如雨下,「懷鏡,我知道你早就猜到會有什麼事發生了,你只是不忍心說出來,一定要我自己講。我收了皮傑二十萬塊錢。你說雷拂塵向皮傑伸手,不可能的。是皮傑用錢收買他。雷拂塵也許可能向別人伸手,但不會向皮傑伸手的。」

預感終於被證實了,朱懷鏡也忍不住流下了眼淚。他太愛這女人了,明白這事對玉琴意味著什麼。他說不出什麼安慰的話,只把她抱得緊緊的,這裡摸摸,那裡摸摸,好像她正在慢慢化成水,而他要拚命的捧住她,不讓它從手指縫裡;流走。

玉琴抽泣著說:「我知道會有這一天的。你那天說皮傑出國了,我就預感到事情可能會發生了。我們收買天馬娛樂城,明眼人一看就是樁吃虧的買賣。皮傑同我談了好多次,我都沒鬆口。最後,皮傑送了二十萬塊錢來,說雷拂塵也同意了,請我給個面子。我就知道,雷拂塵一定收了他的好處了。我想,我要是收了錢,做了這樁買賣,遲早會出事。要是不收,雷拂塵也會把收的錢退回去。而這樁買賣,皮傑要是硬要做成,肯定會做成的。最簡單的辦法,就是不讓我做這總經理,讓別人來做。懷鏡,我畢竟是凡人啊,不是聖人。我怕失去總經理位置,也心存僥倖。我想怎麼別人受賄都沒有事,偏偏我收了就出事呢?沒辦法,我只好收了,同意做成這筆買賣。我本可以不收他的錢,仍同他成交的。可是,雷拂塵會記恨我,也會防著我的。再說,我想他皮傑一下子就白白賺了一千萬,我幹嗎要那麼清高?皮傑這種人才是這個社會真正的害群之馬!」

朱懷鏡很是心疼,摟緊玉琴說:「你聰明一世,糊塗一時。你怎麼這麼傻呢?你想想,你平時在人們心目中,是個那麼出色的女子!發生了這種事,人們會把你所有的好都忘記,只會說你為了自己得到二十萬,不惜讓國家賠進去一千萬!唉,玉琴呀!你有什麼打算?說說吧,我倆一起想辦法。」

玉琴揩乾了淚水,不哭了,「我想過了,沒有辦法救我。這種事發生都發生了,還有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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