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四章

朱懷鏡沒有帶車來,下樓攔了輛的士。到了天元,乘電梯直上八樓。樓道口有兩位保安站在那裡,攔住了朱懷鏡,問他找誰。朱懷鏡說找袁小奇。保安說對不起,袁先生說今天不見客人。朱懷鏡心頭早有火了,可同保安爭起來又失自己身份。他壓住火頭,自我介紹了。保安並不在乎他是市政府處長,只說對不起,我們對客人負責。朱懷鏡便有些忍不住了,正要發作,黃達洪走來了,老遠叫道:「朱處長,對不起對不起,我才要下去接你哩。袁先生在等你。」兩位保安這才立正鞠躬,齊聲道歉。

走在走廊里,黃達洪告訴朱懷鏡,袁先生每次回來,都是熱門新聞人物,休息呢休息不成。沒辦法,只好在這裡包一層樓,請酒店的保安把關。朱懷鏡卻想,這都是屁話!人大會和政協會的住地都有公安人員負責保衛,來客都需登記,並不是准都可以進去的。袁小奇不過是故作神秘,抖抖威風罷了。

門一開,見裡面客廳里坐了好些人,有些是朱懷鏡見過的,他們是袁小奇的手下。多是些新面孔,而且多半而呈兇相。袁小奇靠在沙發上笑道:「啊呀,朱處長,你好啊!」直到朱懷鏡快走近了,他才慢慢站了起來,握手道好。

朱懷鏡剛才在樓道口本來就不高興了,這會兒見袁小奇半天不起身,顯得怠慢,心裡越發恨恨的。便玩笑道:「袁先生的架子可是越來越大了,我差點兒都進不來了。」

袁小奇搖搖手,朗聲一笑,「哪裡啊,朱處長真會批評人。我袁小奇能有什麼架子?對不起,這次一來就開會,沒有來得及拜訪你。我知道朱處長很忙,沒事不會來找我的。朱處長有什麼事?請指示。」

朱懷鏡笑道:「說指示不敢。有個小事情,想單獨同袁先生說說。」

「好吧。我也正好有事向你彙報。」袁小奇話音剛落,其他人就起身點點頭回自己房間了。朱懷鏡奇怪袁小奇骨瘦如柴,一副鴉片煙鬼模樣,怎麼把這些五大三粗、凶神惡煞的人治得服服帖帖。

「什麼指示?」袁小奇比剛才客氣多了,親自為朱懷鏡點了煙。朱懷鏡心想這袁小奇真是演技超群,他也許有意要讓手下弟兄們知道,自己在政府官員面前是怎麼個架勢。朱懷鏡也就故意端起政府官員的架子,懶懶地靠在沙發上,慢吞吞吸了幾口煙,才把魯夫索稿費的事說了。

袁小奇聽罷,鄙夷地搖搖頭說:「這些文人,難怪讓人看不起!為了兩萬塊錢,搞得天搖地動。他早惹得我心煩了,如今又來煩你朱處長!」

朱懷鏡不想同袁小奇討論文人如何,只把直話說了:「我的意思,就只是兩萬塊錢的事,給他吧,省得麻煩。」

袁小奇說:「朱處長,不是我不給。錢我是給了,中間別有原因。書是荊都科技出版社出的,當時說好了,我付給出版社十萬塊錢,他們賺錢虧本我不負責。魯夫的稿費由出版社付。書出來後,因為我的名氣大,書很好銷,出版社賺了一筆大的。可是出版社借口《大師小奇》是自費出書,他們不負責稿費。出書事宜都是魯夫自己聯繫的,只怪他自己辦事不老練,沒有同人家簽合同,結果口說無憑,出版社不認賬。魯夫找出版社要稿費要不到手,就反過來找我。一兩萬塊錢,我不在乎,可得有個給的理由。我不能因為人家說我是慈善家,見人就給錢是嗎?幫助失學兒童,我給錢;幫助孤寡老人,我給錢;支援災區,我也給錢。可是魯夫這稿費不明不白,我不能給。」

聽了袁小奇這番話,朱懷鏡明白了他的處世之道。他的這番話破譯過來,也就是說,能給他帶來名利的錢,再多也給;否則,錢再少也不給。就像有些國有企業的老總,為了在外面樹立自己開明企業家的形象,可以到處捐款贊助,簡直成了救苦救難的觀音菩薩,可對本企業職工的生活困難卻漠不關心。看樣子,只有對袁小奇曉以利害了。可又不能把話說得太露了,畢竟他頭上那頂慈善家帽子是官方戴上去的,而朱懷鏡自己正好是官方的人。他考慮了一下措辭,說:「袁先生,俗話說,小鬼難纏。萬一魯夫什麼也不顧忌了,寫篇說壞話的文章到外面一發,皮市長面子上不好過的。當領導的,最注意的就是影響。我看,你還是給他兩萬塊錢算了。」

袁小奇笑道:「我明白朱處長的意思。你是說怕魯夫寫文章說他自己那本書全是胡編亂造的?那他就寫吧。到頭來只會讓人家說他不是東西哩!我還可以站出來證明那本書的確是假的,我還可以去法庭告他把我描繪成三分不像人,七分不像鬼的神漢哩!笑話!」

想不到袁小奇自己點破了這層意思,朱懷鏡便感覺這人原來骨子裡是個無賴。「袁先生,何必要把事情弄到這地步呢?對誰都不利。既然你說到這意思,我就說,書的真假,我不關心。我關心的是一旦魯夫在這事上做文章,同你有聯繫的所有領導。朋友都會陷入尷尬境地,當然也。包括你自己。不瞞你說,我最關心的還是皮市長怎麼看這事。所以,你還是付他兩萬塊錢算了。」朱懷鏡說。

袁小奇沉默片刻,終於鬆口了:「好吧,我就當看你朱處長的面子。」說罷就打電話叫來了黃達洪,讓他明天拿兩萬塊錢付給魯夫。袁小奇笑道:「朱處長,我很佩服你,為朋友捨得出力。」

朱懷鏡說:「袁先生,不是我討你的人情。要說朋友,你和魯夫都是朋友。但在這件事上,我是為你考慮的。」

袁小奇說:「謝謝你朱處長。」回頭又對黃達洪說:「達洪你十分鐘之後叫弟兄們過來,我們宵夜去。我同朱處長還有話要說。」黃達洪定了,袁小奇神秘兮兮起來,「朱處長,政協會上的氣氛不對頭,成天討論的是反腐敗,有件事是沖著皮市長的。今天下午有人講到皮傑的天馬娛樂城,說那裡是荊都最大的淫窩。我估計,明天會有委員提案的。我想找皮市長彙報這事,他忙,找他不到。」

朱懷鏡吃了一驚,卻沒有表露出來,說:「有些人對領導幹部子弟經商有成見。說句實話,平民百姓子女是人,領導幹部子女也是人。只興平民百姓子女做生意,就不準領導幹部子女做生意?其實天馬我去過,並不是外面說的那麼回事。對皮市長,我可以說是最了解了,他對皮傑是嚴厲有餘,關愛不多,從來沒有因為他是自己的兒子就對他有什麼特別關照。領導幹部,不好做人啊!好吧,我向皮市長彙報一下。袁先生,我先替皮市長感謝你。」

「哪裡的話,皮市長對我很關心,對他忠心,是應該的嘛。朱處長,這幾天我們政協廉潔會風,伙食太差,我吃了幾餐下來,口裡都流清水了。我們一起去消消夜吧。」袁小奇說。

朱懷鏡想馬上去找皮市長彙報,便推說還有事,謝謝了。下了樓,見時間已是十一點了,這會兒找皮市長不太適宜。他先打了方明遠的手機,問這會兒皮市長在哪裡。方明遠先不告訴他,只問有什麼事。朱懷鏡說這事不大也不小,電話里不好說。方明遠想了想,讓朱懷鏡去荊園六號樓,他在樓下廳里等他。

朱懷鏡坐的士飛快地去了荊園六號樓。方明遠已在樓下等著了。兩人在旁邊的沙發里坐下,小聲說了一會兒。方明遠點頭考慮了一下,說:「我剛才報告皮市長了,說你有要事找他。我倆上去吧。」

兩人敲了門,開門的竟是陳雁,一身睡裝打扮。陳雁說道請進,完全是主人味道。走過門廳,才見皮市長穿著睡衣,正伏案批閱文件。陳雁給朱方二位倒了杯茶,進卧室里去了。

「什麼事這麼急?懷鏡?」皮市長日理萬機的樣子,眼睛半天才從文件上抬起來。

朱懷鏡便把政協會上的情況細細說了。皮市長聽罷,非常氣憤,「這個皮傑,盡給我惹麻煩!政協委員們提的意見是對的!荊都市區,應是全荊都的首善之區,怎麼能讓腐朽的生活方式如此大行其道?你們傳我的指示,今晚馬上封了天馬娛樂城,看到底問題有多大!該怎麼處理就怎麼處理,絕不姑息!」

朱懷鏡和方明遠面面相覷,不知說什麼才好。皮市長站起來,來回踱了一會兒,站在客廳中央,緩和了語氣說:「這個問題今晚不能過夜,一定要處理。兩會正在召開,不能讓這個問題成為兩會的熱點話題,影響會議正常召開。兩個會議會相互傳染的,今天是政協會上議論這個問題,明天就到人大會上了。反腐敗的情緒傳染起來比二號病還快。腐敗是要反的,但不能在人大會和政協會上天天討論反腐敗的問題啊!要讓人民代表和政協委員們集中精力議大事!請你兩位連夜同公安部門聯繫一下。懷鏡不是同分局的宋達清同志熟嗎?要他親自督陣。你們去吧。」

兩人出來,去了隔壁方明遠的房間,商量這事怎麼辦。方明遠說:「皮市長這不是說的意氣話,這事今晚一定要辦的。但是懷鏡,我們也得方法些。這樣吧,我們先去天馬找皮傑,把他老爸的指示傳達了,讓他自己有個數。然後我們再去找宋達清,同他商量一下怎麼行動。原則是天馬今晚一定要查封,但不能讓皮市長難堪。」

兩人便飛快地奔天馬而去。這會兒已是午夜十二點,娛樂場所的男男女女們玩興正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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