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章

進了辦公室,朱懷鏡給李明溪倒了杯茶,問:「今天怎麼有空出來一下?事先也不打個電話給我。」

李明溪說:「我又不是你的領導,要你準備什麼,打什麼電話?我作了幅畫,給你看看。」他說罷便打開紙筒,原來報紙里包著的是幅畫。朱懷鏡湊過去一看,見畫的是他們幾位游且坐亭的事,卻無端地加上了卜未之老先生。亭子也不是那個破敗的亭子,周圍也沒有雜生的灌木和草叢。一條寬闊平展的青石板路延伸在山谷中,路邊的且坐亭就像一隻剛剛落地的大雁,修長的翅膀沒來得及收攏。亭邊的鬼琴石崢嶸嶙峋,黑洞洞的竅孔眼睛一樣怪異地張望著。亭子裡面,卜老站著像位仙翁,手端茶杯,似乎猛然聽見了什麼,側起了耳朵;曾俚和李明溪正在對奕,突然曾俚手舉著棋子停住了,歪起腦袋望著外面;李明溪是背著的,一頭長髮亂紛紛地披散著,不知是何種表情;朱懷鏡和玉琴像是正讀著鬼琴石上面的文字,卻忽然發覺了某種奇異,回頭望著後面。幾位的神態讓人感覺有某種奇妙的聲音在空中回蕩,讓他們著了魔似的。朱懷鏡覺得那應該就是鬼琴石的怪誕音樂吧。畫名題作《荊都五個人》。後面有長長的題款,略記郊遊的事。整個畫面似乎含著一股巫氣,同李明溪慣常的畫風迎然有異。最神秘莫測的是李明溪給自己畫的背影,似乎像幽靈一樣在畫上飄浮。看不見他的神態,卻可以讓人感覺出他的表情。

朱懷鏡看罷,很是感嘆,卻問:「你怎麼想起要畫這個?」

李明溪說:「每天晚上總是夢見我獨自在且坐亭里,很多蛇圍著我爬來爬去。我想是不是自己冥冥之中同那裡有某種機緣?忍不住就畫了。」

朱懷鏡見李明溪整個兒神秘玄妙,懶得再同他說這事兒了,只問:「你是要去卜老那裡裱畫嗎?」

「是的。反正順路,就來看看你去不去。」李明溪說。

朱懷鏡看看手錶,時間差不多到中午了,就邀李明溪去外面隨便吃了點飯,再開了車,兩人一道去卜老那裡。

卜老見兩位去了,很是高興,招呼他倆進去坐坐。朱懷鏡說:「坐就不坐了,你老正忙哩。」李明溪把畫打開,卜老乍一看,見自己也在畫中,笑道:「我是神遊啊。」可他仔細一看,微微皺眉問:「你們是去了且坐亭?」朱懷鏡發現卜老神色不好,覺得有些蹊蹺,問:「怎麼?卜老……那地方……」卜老略作沉吟,笑道:

「信則有,不信則無。你們真不知道那地方。?」朱懷鏡和李明溪相互望望,茫然搖頭。卜老說:「兩位不是荊都本地人,也難怪。途經且坐亭的那條路原是一條古官道。很有些歷史了。那官道通南達北,且坐亭邊原來還有客棧,很熱鬧的。到了清嘉慶年間,出了一樁怪事。一天夜裡,有位客人敲門投店。店老闆開門一看,門口站著個人髒兮兮的像個叫花子,就喊小二轟人家出去。那客人說我衣兜里有錢,為什麼不讓我投宿?店老闆哪肯信?嘲笑說,你說你長了一身虱我還相信,你說你有錢鬼才信!客人也不惱,只說,好吧,這個地方今後不會有人來了。店老闆哪裡在意這叫花子的話?就在第二天,且坐亭南邊一里多地方的一線天合攏了,把官道堵死了。出了這等怪事,驚動了官府,忙徵集民工開挖。結果更加奇怪的事來了,白天挖開的地方,晚上又合攏了。官府猜想這肯定是神仙作怪,也害怕起來,不敢再派民工去挖了。從此再也沒有人敢從這裡經過。我倒是不太相信有這種怪事,只怕多半是傳說。不過一線天是真的合攏了,我猜想原因要麼是地震,要麼是泥石流,要麼是山體滑坡,肯定不會是什麼神力。聽說那附近老百姓卻很相信這事,死也不敢去那地方。說是哪年有幾個年輕人不相信那地方就去不得,便一起去那裡。結果回來以後,每天晚上都噩夢不斷,總夢見自己讓很多蛇纏著,有人竟然就這麼長病不起,懨懨地就死了。只有一個人晚上沒有做噩夢,別人就說他頭上有團火,要成大人物的。那人後來果然就發達了,大富大貴。都是民間傳說,信不得,信不得。」

李明溪早神情惶惶的了,說:「真的,我夜裡總夢見蛇,很多很多蛇……」

「真的?」卜老眼睛睜得老大。

因為李明溪平白無故地把他老人家也畫進且坐亭里去了,朱懷鏡怕卜老心裡想著不好受,便笑著打回場:「哪裡,你信他!他很長時間就是這樣子了,一天到晚跟見了鬼似的,望著什麼怕什麼。」

卜老關心起李明溪來,說:「明溪,你得去看看醫生。」

李明溪搖搖頭,不知表達著什麼意思。卜老有生意要接,朱懷鏡同李明溪就告辭了。朱懷鏡只好駕車送李明溪剛去。李明溪一路上木頭木腦,一言不發,眼睛直勾勾的一片茫然。

下午上班,朱懷鏡打了曾俚電話,問他這一段好不好。自從那天從且坐亭回來,兩人一直沒聯繫過。曾俚聲音低沉,很沒有底氣,說:「一天到晚跟病人樣的。晚上睡不好,老是做噩夢,奇怪的是總夢見自己一個人孤零零蹲在且坐亭里,眼前有很多蛇爬來爬去。」朱懷鏡聽了幾乎倒抽一口氣,但他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平淡地安慰了曾俚幾句。他不想在李明溪、玉琴和曾俚三人之間點破這樁怪事,免得真的生什麼意外。朱懷鏡一個人坐在辦公室,假裝翻著手頭的文件,心裡卻在想這怪事,越想越覺得奇怪。又想著卜老講的那個掌故,就想自己正好也是回來之後沒有做噩夢的人,是不是也是頭一上有團火,註定要發達的?早些年外地那位高人也說他此生必定大有作為,難道真會應驗?朱懷鏡暫時忘記了他來荊都最初幾年的落魄,也忘了玉琴和兩位朋友的不祥,沉醉在美好的嚮往里了。

最近一些日子,報紙上經常登載一些反對偽科學的文章,朱懷鏡很留意看。不少科學家拍案而起,痛斥種種封建迷信和裝神弄鬼的特異功能。那些曾經被炒得神乎其神的高人,什麼張寶勝、張宏寶、海燈法師、嚴新等,紛紛曝光。原來大家被愚弄了。朱懷鏡嗅到了某種味兒,暗自想,袁小奇的西洋鏡只怕也會被人拆穿的。真的那樣,那些有頭有臉的人面子往哪裡擺?看著那些報紙,朱懷鏡總會想著這些問題,內心有種莫名其妙的興奮,似乎幸災樂禍。可冷靜一想,朱懷鏡又為自己的興奮感到奇怪。袁小奇到底是他的朋友,而且袁小奇同皮市長過從甚密。

荊山寺的鐘鼓樓終於竣工了,那沉寂已久的晨鐘暮鼓又在荊山寺回蕩起來,讓上山的遊人多了幾分興奮。圓真大師專程下山,找到方明遠,想請皮市長撥冗光臨,視察一下鐘鼓樓。當時皮市長正在開會,沒時間接見圓真。方明遠很客氣地請圓真坐了一會兒,說說閑話,再客氣地送他到樓下。卻見圓真是開自己寺里的桑塔納來的。原來,也是因為皮市長的關心,荊山寺最近購置了這輛小車。等皮市長散會出來,方明遠便把圓真下山的事彙報了。皮市長說:「最近太忙,有時間去看看也行。你告訴圓真,政府對宗教事務是關心的,他有什麼困難,反映就是了。只是最近去不了荊山寺。」方明遠便給圓真掛了電話,轉達了皮市長的指示。圓真自然感激不盡。事後方明遠同朱懷鏡閑扯時說到圓真下山請皮市長的事,兩人覺得很好玩的。一市之長,諸事繁雜,千頭萬緒,哪有時間上荊山寺視察你那鐘鼓樓?這圓真也像政界的頭頭腦腦,有事沒事喜歡找領導彙報彙報。如今荊山寺香火鼎盛,寺院每年都還搞些建設,廟宇被修葺如新。圓真自己也有頭有臉,經常出入市政府和市政協機關,為政府建言獻策。荊山寺開山一千五百多年,從來還沒有一位住持如此風光過,說明彙報同沒彙報就是不一樣。

這天晚上,朱懷鏡正好在家,瞿林來了。香妹問瞿林吃晚飯了沒有,瞿林說吃過了。朱懷鏡請瞿林坐,還遞了支煙給他。朱懷鏡平時是很少給瞿林遞煙的。瞿林抽了幾口煙,剛想說話,卻被煙嗆了,咳了起來,額上的青筋頓時通紅,暴露起來。想必是有些緊張。待他咳嗽平息了,微喘著說:「這次鐘鼓樓沒賺什麼錢,今天結了賬,只得十來萬。」聽他說到這裡,朱懷鏡跑去將客廳通往兒子房間的門關了,說:「只有這麼大的工程,能賺這麼多,不錯了。你先做做這些小工程,學學經驗。」瞿林忙說:「是的是的。姐夫事事為我著想,我知道。我能在這裡做些事,全是姐夫關照。這是五萬塊錢,姐姐姐夫拿著吧。」

儘管瞿林說話注意繞了彎子,但還是說得太直露了,朱懷鏡聽著太刺耳了,說:「瞿林,你這樣就太見外了。我早就說過,我和你姐姐幫你,並不是圖你給什麼好處。都是一家人嘛。」香妹也說:「一家人,不要這樣。」

瞿林說:「我就是想著是一家人,就不分你我了。我能賺一點,就讓姐姐姐夫也分享一點。我知道姐夫做人太正派,沒有其他收入。這錢不多,放在那裡,有事也可以應急。」

朱懷鏡說:「你硬是霸蠻,就給你姐姐吧。她總是說我這裡應酬,那裡應酬,錢只有出的沒有進的。」

瞿林硬是把錢塞進香妹懷裡,然後說:「我知道你們平時開支也大。姐夫有些應酬也是為了我。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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